七歲的小青青被陌生阿姨“租”來行竊，案發(fā)后，涉案成人首次被以“組織罪”定罪，受到法律嚴懲。小青青被父親帶走后，又不知所終…… 近日，上海市青浦區(qū)人民檢察院起訴宋銀翠、宋銀秀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塵埃落定，兩名嫌疑人領(lǐng)刑三年六個月。令人揪心的，是涉案兒童——他們大多不到10歲，來自偏僻鄉(xiāng)村，是誰將他們出租給犯罪團伙？孕育他們的鄉(xiāng)土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允許違背人倫的悲劇屢屢上演？誰能將這些從小與欺騙、謊言、暴力相伴的孩子拯救，給他們明媚的未來？大江東工作室約請承辦檢察官高冰披露辦案日志，告訴你案件背后的曲折故事……

【六七歲的小青青，被“阿姨”教會玩游戲：專拿別人手機 】

2016年5月17下午 晴 下午1點多，一天中太陽最毒的時候，接到公安通知說有個案子要提前介入，我和朱潔開車趕到10公里外的刑隊東片區(qū)。 原來是前些天新聞里那伙偷東西的白衣女子被抓到了，被抓的還有一個小女孩。

初步問下來，四個女子都說第一次來青浦，彼此不認識，也不認識小女孩。小女孩說是阿姨們帶她來的，教她玩一種“拿手機”的游戲。 小女孩青青（化名），穿著藍色的背帶裙，扎著馬尾辮，眼睛大大的，大約六七歲的樣子。

見到我們，青青有點害怕，承辦民警讓她再玩一下“拿手機”游戲，她點點頭。話音未落，青青就很利索地抓起桌上的手機塞進上衣口袋，再拿出來時，手機已經(jīng)被關(guān)機了。

和青青交談，她很戒備，不承認偷竊事實，只說是和阿姨玩“拿手機”的游戲。我們和民警確認了偵查的重點、叮囑民警安置青青后就離開了。

【青青：爸爸收了錢，把我交給偷東西的阿姨 】

2016年6月23日上午 多云 案子報請逮捕了，我們科長潘志峰和我訊問了那兩個被刑拘的嫌疑人，她們一句話也不愿意跟我們多說。 我和朱潔帶著心理老師在新春學校見到了青青，和她一起住的還有七八個年齡相仿的孩子，5個老師照顧著他們。

環(huán)境整潔，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幾個孩子在鋪著泡沫板的地上玩耍，還有的坐在桌子邊畫畫。 青青的宿舍有三張床鋪，被子疊的整整齊齊。我們把帶來的玩具和零食拿給青青，她沒那么拘束了，玩了一會兒，就打開了話匣子。

她記得爸爸媽媽的綽號，但說不清真名，她說知道拿手機的游戲其實就是偷竊，但帶她出來的阿姨教她這樣說，阿姨讓她一天至少偷十部手機，偷到了就給買零食吃。偷東西是爸爸教的，自己還有個弟弟，很會偷。她家里有輛車，有一次，弟弟偷了滿滿一后備箱的衣服。青青還說，是爸爸把她交給偷東西的阿姨，她還看到阿姨有給爸爸錢。

實在不敢相信。但這么小的年齡，青青不可能有推卸責任的心機。心理老師單獨對青青進行了心理疏導。 通過和青青交談，案子有了新的突破，但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如果所言屬實，實在不能理解她父親的行為，更為青青擔憂，案子審完，該怎么安置青青？還能送回她父親身邊？ 不敢相信，一直讓奶奶抱的男孩，也會偷東西 。

2016年8月19日 晴 又是一個艷陽天，再毒的陽光也曬不死人間的丑惡。 青青奶奶來了，想帶走青青。我和承辦民警約好，下午讓她奶奶到刑隊做個筆錄。青青的奶奶看起來50歲左右，瘦瘦的，還帶著一個三四歲左右哭哭啼啼的小男孩。費了好大力氣才勉強聽懂她濃重的方言，她說青青是自己帶的，在老家趕集時，偶然認識了本案中因懷孕被取保候?qū)彽姆缸锵右扇撕文�，就把青青交給了她，至于何某家住哪、電話號碼是多少、青青后來的去向，她都說不知道。青青被抓后，何某打她電話，她才知道青青被帶到上海。能相信她的話嗎？為什么孫女被陌生人帶走，既不尋找也不報警？ 哭哭啼啼的小男孩是青青的弟弟，不敢相信這個一直要奶奶抱的小男孩會去偷東西。

【道縣壽雁鎮(zhèn)，令人吃驚的發(fā)現(xiàn)：外出盜竊猖獗，租小孩發(fā)財?shù)暮芏?/strong>】

2016年9月20日 晴 和科長潘志峰一起到了青青的家鄉(xiāng)湖南省道縣。從桂林坐大巴一路向東，走省道三四個小時后到了道縣縣城，沿途都是典型的鄉(xiāng)村場景，偶有集鎮(zhèn)也都不大，行人與車輛很少。 當?shù)貦z察院同事開車帶我們?nèi)チ饲嗲嗉宜�在的壽雁�?zhèn)。從縣城出發(fā)10分鐘，墻上、電線桿上出現(xiàn)“利用兒童盜竊是可恥的”、“嚴厲打擊外流盜竊”等標語，一路延伸到鎮(zhèn)政府。 20分鐘后，到了鎮(zhèn)政府，大門上懸掛標語“鐵腕整治外流盜竊犯罪活動、打造和諧穩(wěn)定社會環(huán)境”，黑板墻上貼著《道縣舉報外流盜竊犯罪獎勵辦法》及《關(guān)于敦促外流盜竊犯罪在逃嫌疑人投案自首的通告》。旁邊一些民眾告訴我們，這里外出盜竊猖獗，租小孩發(fā)財?shù)暮芏唷?找到負責青青所在村的鎮(zhèn)干部，他說自己也在找青青一家。他拿出一疊材料給我們，青青媽媽3月份又給青青生了個弟弟，六個孩子，其中一個送人了。青青父母、爺爺奶奶早已不在村里居住，只偶爾回來，青青父母因欠繳20余萬元社會撫養(yǎng)費，已被起訴到當?shù)赜嬌�法庭�?從壽雁返回，又去了道縣民政局，希望了解當?shù)啬芊裢咨瓢仓们嗲唷Ｃ裾�局干部說，這里只有一家兒童福利院，可暫時安置，但只能幾個月，只提供食宿，沒有教育條件。

本想起訴剝奪青青父母監(jiān)護權(quán)，不料青青被父親領(lǐng)走了，她還會被“出租”嗎？ 

2016年10月20日 多云 從道縣回來，我們覺得應該讓青青在一個更好的環(huán)境中成長，提起民事訴訟，剝奪青青父母監(jiān)護權(quán)的優(yōu)勢證據(jù)已經(jīng)具備，安置青青的福利機構(gòu)也聯(lián)系好了，就差提起訴訟的主體與安置費用了。打算找青浦區(qū)婦聯(lián)和民政局解決這兩個問題。婦聯(lián)請示上級后表示沒有先例，不便提起；和民政局反復商討后，他們同意作為訴訟主體提起訴訟，并根據(jù)需要劃撥安置費用。 

2017年2月23日 陰 很遺憾，因為溝通不暢，青青被父親領(lǐng)走了，不知所終！青青會再次被出租給別人去行竊嗎？我很擔心。 未檢科深入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2015年９月至2016年12月，上海市抓獲道縣籍女性盜竊犯罪嫌疑人120余人，抓獲江永縣籍女性盜竊犯罪嫌疑人30余人。另一組數(shù)據(jù)更令人揪心，2014年以來上海市公安機關(guān)抓獲并收容的未達刑事責任年齡的兒童31人，被利用、教唆實施盜竊的占87％，其中10歲以下占81％，７歲以下占60％。 犯罪嫌疑人大多系懷孕或懷抱嬰兒的“兩懷”婦女，警方一般教育后放行。因盜竊案值難以確認，司法處理也較輕，這些人往往一犯再犯。 調(diào)查增加了我們以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起訴該案犯罪嫌疑人的信心。其危害嚴重，重點不在于盜竊本身，而在于利用兒童盜竊手段惡劣。刑法修正案（七）增加“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為打擊上述行為提供新的思路，不僅可將未成年人作為被害人予以保護，而且適用“情節(jié)嚴重”的加重法定刑，更能做到罪行相適應。 教孩子偷盜的“阿姨”終被判罪，但不知所終的小青青令人深憂 

2017年3月7日 陰 下午兩點一刻，審判長宣布開庭。庭下坐著兩被告的丈夫，公訴人是潘志峰，我是書記員，對面是被告人的辯護人。庭審開始后被告人和辯護人都做了無罪辯護，公訴人播放多段監(jiān)控視頻，訊問被告人高清監(jiān)控畫面中出現(xiàn)的女子是不是她，她都矢口否認，并再次否認見過青青。兩個小時緊張辯論、公訴方出具多組證據(jù)，絲毫未能讓兩名被告人產(chǎn)生悔悟，但謊言卻再難編的周全。法官當庭宣告，“以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判處被告人宋銀秀、宋銀翠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一萬元。” 被告人被帶離法庭，旁聽席上忽然發(fā)出“老婆，我愛你”的大喊。我無意貶低任何一種愛，只是想，現(xiàn)在的青青，有沒有人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