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遭毒手的19歲女孩

1995年9月10日農(nóng)歷八月十六，吉林省永吉縣雙河鎮(zhèn)，19歲女孩李影跟幾個朋友相約到永吉縣城玩兒。李影的父親記得，那天女兒和一個叫羅薇薇（化名）的朋友一起出了家門。

羅薇薇回憶，那天下午她和李影等人來到了雙河鎮(zhèn)火車站，本來打算一起搭火車去永吉縣城，但沒想到上火車的人特別多，最后只有李影一個人擠上了車，被火車帶走后，李影就再也沒有了音訊。

1995年9月29日，一位村民在雙河鎮(zhèn)東面，鐵道以南大約30米的泥溝里發(fā)現(xiàn)了一具女尸，尸體被發(fā)現(xiàn)時上半身被泥土掩埋，已經(jīng)高度腐爛。后經(jīng)家屬辨認，死者正是19天前失蹤的李影。

法醫(yī)鑒定后推斷李影死于他殺，死亡前被人扼住脖子陷入昏迷，之后又被人用泥土掩埋，由于吸入大量泥沙，窒息而亡。

案發(fā)一個半月后，永吉縣公安局宣告破案，稱經(jīng)工作和審訊，雙河鎮(zhèn)人金哲紅供認了殺害李影的全部犯罪事實。警方認定，金哲紅在雙河鎮(zhèn)東郊的野地里與李影發(fā)生了性關系，之后將其殺害。

這個結果不僅金哲紅的家人不能接受，就連被害人李影的家人，也對警方的偵查結論頗感意外。

當年警方認定的事實

當年案卷中兩位目擊證人的證詞顯示，李影那天并沒到縣城，而是在中途一站就下了火車，接著一位貨車司機順路把她捎到了離雙河鎮(zhèn)還有4公里的黑石村，當時金哲紅的飯店就開在這里。

案卷顯示，金哲紅帶走李影的證據(jù)來自于三名摩的司機，當年他們在接受警方詢問時作證：中秋節(jié)前后的某天傍晚5點多，有個女孩要打摩的去雙河鎮(zhèn)，在與他們幾位摩的司機談價后 ，女孩最后坐金哲紅的摩托車走了。

但案卷中并沒有直接證實金哲紅殺人的目擊證人和物證等信息。

唯一能說明金哲紅可能殺死李影的間接證據(jù)，來自一名叫許巖的雙河鎮(zhèn)居民。這個人在第一次接受警方詢問時說，他在雙河鎮(zhèn)看見過金哲紅騎車帶一個女人，但那是在東道口發(fā)現(xiàn)死尸以后的事，可是在后來的詢問中，許巖又改口說那天是農(nóng)歷八月十六。

案卷顯示，對金哲紅與李影發(fā)生性關系，乃至把對方殺害的過程，警方完全是依據(jù)金哲紅本人的口供認定的。

金哲紅口中的事實

金哲紅說自己當年的確有一輛摩托車， 有時會順路拉個人賺點小錢，三名摩的司機所說的這個女孩，他也的確接觸過，但是因為女孩談價不成，自己就沒有拉那個女孩。

在這之后他就獨自騎車去了雙河鎮(zhèn)，至于那個女孩最后往哪兒去了，有沒有上誰的車，他沒有看到。

而三名摩的司機的指證，在金哲紅看來就是報復。他說當時自己是從鎮(zhèn)上到黑石村做生意，平時與當?shù)啬Φ乃緳C多有摩擦和糾紛，大家相處得并不是很愉快。

記者試圖尋找三名摩的司機進行采訪，但是三人都已經(jīng)搬到其他地方，后來記者電話聯(lián)系到一位摩的司機，對方稱不曾說過金哲紅當時拉走的女孩是死者；甚至女孩究竟有沒有上金哲紅的車，他都表示因時間過去太久，已經(jīng)記不清了。

摩的司機的電話采訪來自CCTV今日說法00:0000:29

金哲紅說，當年他之所以承認殺人是因為遭受了警方的刑訊逼供。而且在向警察交代自己的姓名時，他特意把名字里“紅色”的“紅”，改成了“宏大”的“宏”，因為后面這個“宏”與“冤”字相像。

當年應金哲紅家屬要求，永吉縣人民檢察院出具過一份鑒定書，鑒定書說法醫(yī)檢查所見，金哲紅血色蒼白，被人挽扶出看守所內(nèi)，獨立行走困難。鑒定結論是，金哲紅前胸部三處疤痕系外傷所致，腕部疼痛與外傷有關，此外傷可定輕微傷。

翻供與發(fā)回重審

1996年2月，金哲紅的案件進入檢察院審查起訴階段，案卷顯示在這之后金哲紅就翻了供，再也沒認過罪。

就在金哲紅被羈押期間，他的母親因病去世了。

1996年11月，吉林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做出一審判決，以故意殺人罪判處金哲紅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接到判決后金哲紅提起了上訴。

一年后，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下達二審裁定，吉林省高院認為一審法院認定的事實不清，裁定撤銷原審判決，發(fā)回吉林市中院重審。省高院還向中院發(fā)函，要求在重審中搜尋更多證據(jù)，同時一并查清此案中的幾個問題。

一審法院認定，金哲紅與被害人李影發(fā)生性關系后，因害怕對方告發(fā)而殺人，但在警方之前的偵查中，辦案人員曾提取金哲紅的頭發(fā)、唾液及耳血，用以與李影的陰道分泌物作比對，鑒定結果是李影的陰道分泌物內(nèi)，沒有檢出精子，也就是說發(fā)生性關系的事實不存在，那金哲紅就沒有作案動機了。

一審法院認定，金哲紅殺人的第一現(xiàn)場是雙河鎮(zhèn)東郊鐵路北側的野地，但訊問筆錄顯示，金哲紅曾對警方供述過六個不同的殺人地點。對此，金哲紅表示地點都是自己編的。

而對這六個地點，警方都不曾帶金哲紅指認現(xiàn)場，除了其中兩個地點，警方曾在補充偵查階段嘗試尋找未果之外，其余四個地點都沒有作過現(xiàn)場勘查。

一審法院認定，李影是1995年9月10日失蹤當天晚上被金哲紅殺害的，但支撐這個死亡時間的證據(jù)，只有金哲紅的口供，對李影的死亡日期，警方在法醫(yī)鑒定意見中沒有作出說明。

辯護律師認為，既然缺乏證實李影遇害日期的法醫(yī)鑒定，那么人是被金哲紅所殺這種說法，就更加無法證明。

金哲紅是朝鮮族人，他的父親是在1975年農(nóng)歷八月十七因車禍去世的，金家人說當年每到忌日前夕，他們都要按朝鮮族的風俗，給父親擺供祭奠。

警方認定金哲紅是當晚7點，在雙河鎮(zhèn)火車站與李影相會，之后把對方拉到鐵路邊的野地里作案。但金哲紅告訴記者，他當晚7點剛過就到了雙河鎮(zhèn)母親家，直到半夜12點擺供結束后，他才回的飯店，沒有時間去殺人。

案卷顯示，對這晚金哲紅參與擺供的事，當年金哲紅的母親、妻子以及金哲紅飯店的房東，都曾向警方予以證實。而且當初吉林市中院一審開庭時，曾有兩位金家的鄰居當庭作證，當晚金哲紅是在母親家的。

對金家兩位鄰居的證詞，一審判決并未采信，也沒有說明原因。

1998年8月，吉林市中院對本案做出了重審判決，但對于省高院要求查清的幾個問題，重審判決沒有做出解釋說明，還是以故意殺人罪判處金哲紅死緩。

到這時，金哲紅已被羈押近三年。

兩個月后，吉林省高院再次以“事實不清”為由撤銷了一審判決，發(fā)回重審。又過了一年半后，2000年5月吉林市中院第三次以故意殺人罪對金哲紅判處死緩。

三個月后，吉林省高院第三度就本案下達二審裁定，出人意料的是 ，這一次高院裁定維持原判。

從27歲等到32歲，金哲紅的身份從嫌疑人、被告人，最終成了殺人犯、服刑人員。

回不去的曾經(jīng)——破碎的家

金哲紅當初被警方帶走時，他的兒子年僅兩歲，兒子腦海中還沒有留下父親清晰的印象，就長久地失去了他的陪伴。靠著老照片和為數(shù)不多到獄中探視的機會，兒子才知道父親長什么樣。

金哲紅在獄中不斷申訴，金哲紅的大姐在外面為弟弟的官司不停奔忙，但幾年下來金哲紅的申訴一直石沉大海。他的妻子終于支撐不住，要求離婚，金哲紅答應了。

前妻改嫁，金哲紅的兒子隨媽媽進入一個新的組合家庭。對這個男孩來說，成長是孤獨而艱難的。

在鐵窗后，金哲紅從青年漸漸走入了中年。2018年3月，金哲紅的案件終于迎來了轉機，吉林省高院對此案啟動再審。檢察官在審查全案后認為，現(xiàn)有證據(jù)無法證明金哲紅殺人，建議法院依法改判。

2018年11月30日上午9點30分，吉林省高院就此案下達再審判決：原裁判認定金哲紅犯故意殺人罪的事實不清 、證據(jù)不足，判金哲紅無罪。

金哲紅在雙河鎮(zhèn)上的家早已荒蕪，大姐把自己在吉林市的房子騰出來，供弟弟暫時居住。金哲紅說關于將來他想好好養(yǎng)病，也想像年輕時那樣，搞點音樂創(chuàng)作。

目前，金哲紅正在與律師商量，準備申請國家賠償。被害人李影的哥哥也已經(jīng)向永吉縣公安局報案，要求對案件重啟調(diào)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