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歲的何元能弓著背，走在回家的山路上，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腳下這條路，是他自費擴寬修通的，現(xiàn)在卻成了他的“煩心路”……

在陡峭的半山腰住了10多年，何元能一直為出行難而發(fā)愁：上下山只有一條窄窄的小路，物資全靠人背馬馱，出行十分不便。他一直希望打通這條回家路，讓車可以開到家門口。2018年，他四處借債花了7萬元，剛把這條847米長的路擴寬修通，就被人匿名舉報了。四川攀枝花市森林公安局經(jīng)初查，其修路未經(jīng)林業(yè)主管部門審核同意。后該局立案調(diào)查，認定其行為構成擅自改變林地用途，作出行政處罰：責令6個月內(nèi)恢復原狀，并處罰款4萬多元。

何元能走在自費擴建的路上

“在原有便道上加寬時，便道兩旁沒有林木，連雜草都很少見……修路不僅出于個人目的，也是為了方便村民和打火隊員上山�！焙卧�能對森林公安的處罰決定不服，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撤銷處罰。2019年7月，攀枝花東區(qū)人民法院一審判決駁回他的訴訟請求。對此，何元能難以接受，但沒提起上訴。

如今，大半年已過去，因家境困難何元能沒繳罰款，也沒將道路恢復原狀。談起修路經(jīng)歷，他哽咽著說：“修這條路的代價太沉重了�！�

何元能的家

出行困難：

住半山腰10多年，運物資靠人背馬馱

何元能的家，在四川攀枝花市啊喇鄉(xiāng)旺牛社區(qū)大村組。這里是典型的山區(qū)，從攀枝花城區(qū)出發(fā)，沿山路駕車一個多小時，到達山腳后便無法再行車，接著步行爬山半個小時才能抵達何元能的家。這里海拔有1000多米，他家的土坯房建在半山腰，一家三口搬到山上已居住18年。

1999年11月1日，何元能以每畝2元的價格，承包了旺牛村（現(xiàn)為旺牛社區(qū)）大村組的5畝“五荒土地”，一次性支付了30年費用共計300元，并與大村組簽訂了《出讓“五荒”土地使用權合同書》。此后，他辦理了林權證，享有該土地的使用權。

何元能稱，在承包這片土地時，都是荒山、荒坡，山上幾乎沒有樹木，主要是一些荒草，后來經(jīng)過他的改造，種上了冰麻、梨樹等，但經(jīng)濟效益并不好。2002年，他在這塊土地上修建了房屋，一家人從山腳搬到山上居住至今。但多年來，他一直為出行困難而發(fā)愁。

何元能說擴建的道路，有的地方原本就有三四米寬

“房子離山下的公路大約1公里，出行只能靠荒山上原有的小路，窄的地方只有一兩米，寬的地方有三四米�！焙卧�能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山上居住的地勢較高，在山上居住的10多年，他家的生產(chǎn)生活物資主要靠人背馬馱，要是遇上雨季，幾乎無法通行，“前些年，家里專門養(yǎng)了一匹馬運輸，自從買了摩托車后，才沒有再養(yǎng)馬。”

因此，何元能一直夢想把小路進行擴建，讓車能直接開到家門口。約10年前，當?shù)卮罅Πl(fā)展芒果種植，他將土地改種了芒果樹，至今已持續(xù)投入10余萬，種有1300株芒果樹。去年，種植的芒果才進入掛果期，但一共只賣了幾千元。

“要想富，先修路”這句話，一直縈繞在何元能的腦海。隨著芒果樹種植規(guī)模擴大，需要大量運輸肥料，果實運下山也十分困難，他的修路愿望更為迫切。

何元能說，道路兩旁大多是壓草

修路被罰：

自費擴修道路，被罰款并責令恢復原狀

2018年，何元能在山上原有的小路上加寬了道路，打通了“最后一公里”回家路。但他沒想到，自己修路被人匿名舉報了，還遭到了森林公安局的嚴厲處罰。

何元能稱，他承包的5畝土地是在半山腰，擴建上山的路要經(jīng)過村集體的“荒山”，而該土地已經(jīng)承包給了他人，“我找到土地承包人協(xié)商，他同意我修路�！�2018年6月，他在數(shù)次實地查看后，決定直接在原有的小路上加寬，這樣可以節(jié)約修路成本，加上小路兩邊大多是雜草，幾乎不用挖到樹木�！稗r(nóng)村修路比較普遍，修路的土地是村上的‘荒地’，我以為只要沒有傷到樹木，就沒什么關系，沒有辦審批手續(xù)�！�

“修這條路時資金緊缺，在銀行貸款了5萬元，向朋友借了2萬元，至今都還沒還�！焙卧�能請來推土機、挖掘機師傅，就對修路所經(jīng)的地方開挖，“路寬的地方直接弄平一點，窄的地方就挖寬一點，有幾個轉彎的地方挖得多一些�！痹谏缴线B續(xù)作業(yè)10多天，這條道路基本成型。

何元能說，現(xiàn)在只有農(nóng)用車能開到山上

看著路修通了，一家人都很高興�！爱斠惠v農(nóng)用車緩慢開上山時，我都激動得流淚了，住在山上10多年，車子第一次開到家門口�！焙卧�能記得，道路修好僅兩個多月，森林公安突然上門調(diào)查修路一事，他也被帶走調(diào)查，“沒想到后果這么嚴重。”

原來，2018年9月12日，攀枝花市森林公安局接到匿名舉報：何元能占用林地修路。經(jīng)初查，何元能有占用林地修路的事實，且未經(jīng)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林業(yè)主管部門審核同意，其行為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森林法實施條例》，應予立案調(diào)查。

何元能擴建的道路

經(jīng)攀枝花市森林公安局查明，2018年6月份，何元能為運輸林產(chǎn)品及肥料，將原有小路進行擴建，原有道路寬1米。經(jīng)鑒定，擴建后道路長847米，均寬3.5米，面積2964.5平方米（4.4畝）。林地權屬為啊喇鄉(xiāng)旺牛村大村組集體所有，林種為用材林及經(jīng)濟林。原有小路面積847平方米，擴建道路占用林地面積2117.5平方米（3.17畝）。

攀枝花市森林公安局認為，何元能的行為違反了森林法實施條例第十六條第一項規(guī)定，已構成擅自改變林地用途。2018年11月9日，該局作出《林業(yè)行政處罰決定書》，決定給予何元能林業(yè)行政處罰：責令于收到林業(yè)行政處罰決定書之日起6個月內(nèi)恢復原狀；并處非法改變用途林地每平方米21元的罰款，計44467.5元。

擴建的道路，部分山體被挖

提起訴訟：

不服處罰決定，稱修路也有公益目的

拿到森林公安局的處罰決定書，何元能覺得難以接受。2018年11月14日，他以家庭困難為由，向攀枝花市森林公安局申請延期繳納罰款。隨后，其延期半年繳納罰款被批準。

不過，何元能不服這樣的處罰決定，“認為處罰有點重�！彼�的理由是，在原有便道上加寬時，便道兩旁沒有林木，連雜草都很少見，根本談不上林地，攀枝花市森林公安局卻以他損壞占用林地進行處罰，處罰決定書與事實不符。他還稱，在山上加寬修道路不僅出于個人目的，也是為了方便村民和仁和區(qū)打火隊隊員上山巡查，修路也有公益目的。

2019年5月7日，何元能向攀枝花東區(qū)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請求撤銷攀枝花市森林公安局作出的處罰決定書。2019年6月19日，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

在法庭上，唐某、吳某、阮某等三位村民作為證人出庭，證明何元能為了出行和運輸芒果、蔬菜和肥料等，將原來僅1米至2米多寬的便道進行擴建，在擴建的便道兩旁只有部分山茅草，同時，何元能擴建道路不僅利于本人，也為村民和護林隊上山提供了便捷，有一定公益性。

困難證明

在庭審中，攀枝花市森林公安局辯稱，修建道路占用的土地為啊喇鄉(xiāng)旺牛村大村組集體所有的林地，林種為用材林及經(jīng)濟林，并非何元能所說的“五荒土地”。根據(jù)《國家林業(yè)局關于征占用林地有關問題的復函》（林策發(fā)[2007]247號）的規(guī)定“林地上的道路在未經(jīng)依法批準變更為公路等建設用地的，其地類性質(zhì)仍然屬于林地”。何元能申辯的“因家庭困難，為發(fā)展經(jīng)濟，運輸肥料和水果，為防火提供便利”也不能成為其免除行政處罰的理由。

何元能家的土坯房

爭議焦點：

是否占用林地，處罰尺度是否恰當

法院審理認為，根據(jù)我國森林法，攀枝花市森林公安局具有作出林業(yè)行政處罰的主體資格。本案爭議焦點在于：何元能擴建道路的行為是否存在占用林地情形，以及攀枝花市森林公安局作出的處罰尺度是否恰當。

法院認為，攀枝花市森林公安局在行政處罰程序中進行了調(diào)查取證，所收集的證據(jù)充分證明何元能擴建道路占用的土地為集體所有林地，何元能在未經(jīng)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林業(yè)主管部門批準以及未辦理建設用地審批手續(xù)的情況下，在集體林地上私自擴建道路，屬于擅自改變林地用途的行為。該局認定何元能擴建道路占用林地面積，系依據(jù)現(xiàn)場勘驗和林業(yè)技術檢測所得，法院予以確認。

同時，根據(jù)我國森林法實施條例第四十三條“未經(jīng)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林業(yè)主管部門審核同意，擅自改變林地用途的，由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林業(yè)主管部門責令限期恢復原狀，并處非法改變用途林地每平方米10元至30元的罰款”，以及《四川省林業(yè)行政處罰裁量標準》第十條“擅自改變用材林、薪炭林、經(jīng)濟林林地用途的，面積在2畝以上5畝以下的；責令限期恢復原狀；并處非法改變用途林地每平方米20元以上25元以下的罰款”的規(guī)定，何元能的行為應當受到處罰，攀枝花市森林公安局對何元能的處罰適用法律正確。何元能稱其未占用林地且處罰依據(jù)認定錯誤的理由不成立，法院不予支持。同時，何元能提出其出于公益目的擴建道路的抗辯，不能成為其免除行政處罰的理由。

法院審理認為，攀枝花市森林公安局作出的《林業(yè)行政處罰決定書》證據(jù)確鑿，適用法律、法規(guī)正確，符合法定程序。

2019年7月2日，攀枝花東區(qū)人民法院一審判決，駁回何元能的訴訟請求。

何元能談起修路，數(shù)次哽咽

沒再上訴：

繳齊罰款補辦手續(xù)可不用恢復原狀

法院一審判決后，何元能沒有再上訴，“律師說二審勝訴的可能性不大�！�

他稱，如今大半年過去了，他還沒有繳納罰款，也沒有把道路恢復原狀，“法院和森林公安也沒聯(lián)系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4月14日，紅星新聞記者從攀枝花市森林公安局仁和分局獲悉，因考慮到何元能家庭條件等因素，并未向法院申請強制執(zhí)行，但仍會繼續(xù)催告他履行行政處罰決定。該局相關工作人員表示，通常此類案件，可按要求恢復原狀，無法恢復需繼續(xù)使用的，可在繳納罰款后，到林業(yè)部門補辦林地占用手續(xù)。

“在林地上修路，需要向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林業(yè)主管部門申請，在立項之后，找相關部門設計，需要占多少林地，報省級相關部門批準。”攀枝花市仁和區(qū)林業(yè)局工作人員表示，何元能在林地上修生產(chǎn)便道，未辦理相關手續(xù)，違法事實在先，應該受到相應的處罰�！斑`法事實必須接受處理，如果何元能繳納齊罰款，道路也可以不用恢復原狀，可以為其補辦相關手續(xù)�！�

何元能的兒子騎著摩托車下山

攀枝花市啊喇鄉(xiāng)旺牛社區(qū)一干部表示，何元能修路時沒向村上、鄉(xiāng)里報告，也沒辦理相關手續(xù)，最終被森林公安處罰。為減輕處罰，村里還為他出了困難證明，主要是他妻子患有風濕心臟病�！斑@件事給大家敲響了警鐘，主要是法律意識淡薄造成的，現(xiàn)在村里的宣傳力度也很大，現(xiàn)在都知道修路要辦手續(xù)�！�

“父親修路時，我沒在家里。他沒辦手續(xù)，確實有錯在先，應該接受處罰，但對我們來說，這樣的處罰有點重，目前家里無法繳納4萬多元罰款�！焙卧�能的兒子何玉林稱，這件事對父親的影響比較大，大半年都沒看到他笑過，“我知道他的壓力比較大，這也是一個深刻的教訓�！�

何元能家的芒果樹

4月16日，站在自家門口，何元能望著正開花的芒果樹感嘆，“你看這么多果樹，如果沒有這條路，果子怎么運出去？”他說，路修通后，只有農(nóng)用車能開到家門口，“原本計劃把路修好一點，但現(xiàn)在根本不敢動�！�

“家里還有幾萬元貸款，罰款不是不交，但現(xiàn)在我是真的沒有錢交，等有錢了再交吧�！碑斦勂鹦蘼返慕�(jīng)歷，他哽咽著說，“修這條路的代價太沉重了�！�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 江龍 攝影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