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生命還能走多遠，我想用我的筆墨，在我有生之年，在這塊土地上，無限地延伸下去。

（視頻時長：4分25秒 視頻剪輯：伍銀 劉芙瑤）

□常德融媒記者 羅希/文

兩年前，桃源縣鄭家驛鎮(zhèn)新石村里一名老爹爹去世，村主任黃飛躍寫道：“老爹爹埋在墳山里后，一樣地孤獨，一樣地安靜，與他生前，沒什么區(qū)別。”

村里有一個五保戶， 40多歲，智力殘疾二級。每次看見黃飛躍，他都會熱情地呼喊黃飛躍的小名：“躍躍”。

二十幾年來，黃飛躍一直疾病纏身。為了生計，他當過礦工、保安、代課老師，從山東青島、煙臺、蓬萊輾轉流浪后回到家鄉(xiāng)，他開過文具店、服裝店、賓館等。

從2014年起至今，黃飛躍已出版了三本詩集，其中，第二本詩集《黃家灣》于2017年3月獲得第十屆丁玲文學獎，全國有13人獲此殊榮。近日，他出版了第三本詩集《低頭看見土地溫柔》。

黃飛躍的詩歌自然、清淡、純樸，散發(fā)著濃濃的鄉(xiāng)土味道。忙時種地，閑時寫詩，他讓我們讀懂了土地的溫柔。

一個傷痕累累的女人

“很多孩子畢業(yè)后會給我寫信，只有他的來信我讀不得，一讀我就會哭�！秉S飛躍坐在初中班主任黃老師的旁邊，靦腆地低下頭。面對鏡頭，黃老師笑得很燦爛。

黃飛躍與初中班主任黃老師

19歲時，黃老師在一場火災中燒成二級殘疾。

一個原本美麗高貴的女老師，變成一個傷痕累累的女人，老師的人生經歷在敏感細膩的黃飛躍心中埋下了詩歌的種子。

“她對學生非常好，像母親一樣照顧我們。我特別想用文字表達對老師既崇拜又心痛的感覺�！�

以女老師為藍本，黃飛躍寫下《復活》，這首詩發(fā)表在甘肅《西風》雜志上。

如果我死了/我將把尸骨灑向/泥土//當有一天你看見春天/蔥綠而返青/那是我/復活的生命

黃飛躍坐在母校的教室里

高中畢業(yè)后，口袋里揣著200元錢，黃飛躍輾轉到山東青島、煙臺、蓬萊等地“流浪”。他曾經下到800米深的礦井，在空曠、黑暗的地下世界里，見證了生與死的掙扎。

“有一次，我們在礦井頂上發(fā)現了黃金，要用炸藥把石頭炸下來，當時誰都不愿意去。那天晚上我當班，結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一場猝不及防的大病

1994年，黃飛躍和老婆（當時的女朋友）一起南下，到廣州、珠海等地打工。在珠海一家醫(yī)院檢查身體時，醫(yī)生告訴他，他的肝病已經很嚴重，要趕緊回家養(yǎng)病。

“那時我只有98斤，別人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瘦。一瓶藥是30多塊錢，我只能吃幾天，當時我的工資是1個月300元�！�

在黃飛躍病情最嚴重的時候，老婆嫁給了他。

“我每天都被疾病折磨，她卻一直都對我好。她經常說，我是她的初戀，到現在都是初戀的感覺�！�

黃飛躍突然站起身，轉身跑到屋內。一旁的妻子連忙解釋，他可能是餓了，轉過頭擔心地朝里面張望。

一分鐘后，黃飛躍走了出來，眼睛通紅，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不好意思，我屬于淚點比較低的人，這個我一般不想提。”

《雪鳥》便是在這個時期寫給妻子的一首詩歌。

黃飛躍與妻子

如果/在你離去的時候/你不會哭，那么/我會笑著，給你一路祝福//在遠方的冬季/也就是/那個命中注定/一個人踩雪的冬季/你不冷嗎/擁住我，如果你仍然/是一只未曾豐羽的黃雀//我不能松懈手掌/讓你脫落飛去/只怕你孤身的肉翅/會凍結在/那條白雪的山嶺

為了給黃飛躍湊醫(yī)藥費，婚后，妻子返回珠海打工，而他則留在長沙當保安。

“我自己打針，買不起注射器，就用開水燒了繼續(xù)打。像這樣的小瓶子，我連續(xù)打了一年�！彼�用手在空中比劃藥瓶的大小。

”這便是黃飛躍的第一本詩集《泥土邊沿的風聲》。

《蘆花》

我不是花/我是那蘆葦蕩里，飄飛的絮//沒有芬芳/只是柔軟，只是輕盈/滑過你的臉/沒有聲音//我只是，一株草/在枯敗之前，最后一次的奔放/生命/在寂寞之前/最后一次的飛揚

一方低調安寧的山水

黃飛躍身材高大，笑容爽朗，頂著一頭蓬松的卷發(fā)。讀過他詩歌的人會驚嘆，如此細膩柔軟的詩歌，竟是由一個大男人所作。

搭乘渡船前往沅水中央的“小島”——黃家灣，船在水面上緩慢地行駛。“這方山水給了我很多靈感，讓我的心得到安寧。很多人覺得我寫詩的風格比較柔美，這和我生養(yǎng)我的地方有關系�！�

遠去的渡船

站在奔流不息的沅江邊，對岸是起伏的青山，幾頭老黃牛在草地上悠閑地散步，黃飛躍沐浴著溫柔的陽光，感受著和煦的微風，朗誦自己為家鄉(xiāng)——黃家灣寫下的詩歌。

黃家灣的山水

《母地》

看水，去黃家灣，鏡子一樣/干凈/看原生的草，土長的蘆叢/去黃家灣/你會遇見消磨時光的羊群//看山/我有點慚愧/不敢邀你/它們有些平坦，有些駝背/兩兩相對首，默默無聞/不過，這時候，又暗暗想起/落日下的/父親，母親

一群樸素簡單的人們

2017年，黃飛躍當上了村主任，他主要負責的工作是扶貧。每天和村民們打交道，為他們解決實際的困難，體會他們的悲喜，黃飛躍的詩歌有了不一樣的味道，表現出一種悲憫情懷。

黃飛躍與村民交談

黃飛躍寫了很多島上的小人物，包括孤寡老人、聾啞人、智力殘疾人群等等。

“有時，我會在外面找些錢，給他們買冰箱、電視，解決一點小問題。他們感恩的方式很樸素也很簡單，喊你一聲，或者給你裝根煙�！�

兩年前，村里一名70多歲的老爹爹去世，有感于農村空巢老人的現狀，黃飛躍寫下這樣的詩句：“老爹爹埋在墳山里后/一樣地孤獨，一樣地安靜/與他生前/沒什么區(qū)別”。

雖然“八奶奶”智力殘疾，對母親卻很孝順。在自己生活不能自理的情況下，他還寸步不離侍奉老“八奶奶”是黃飛躍的扶貧對象之一，黃飛躍去年幫助他們修葺了房屋，又幫他們買了電視，解決了基本的生活問題。

黃飛躍會模仿“八奶奶”天真的語氣，用粗獷的不加任何修飾的聲音大聲喊他。而看見黃飛躍，“八奶奶”的眼睛便會笑得瞇成一條縫，用同樣的語調，熱情地喊他兒時的小名“躍躍”�！斑@一聲呼喚，喚起了我內心深處最純真的柔軟�！�

黃飛躍與“八奶奶”

《八奶奶和他的母親》

每次去他們家，他們都在院子里/一位母親，一個兒子/每次去他們家，院子里都是兩個人/一個兒子，一位母親//每次去他們家，母親總是念叨/大兒子好多年前死了/幺兒子外出很多年沒回家/不知死沒死//家里這個憨坨兒，有些智障/正把眼睛笑成一條縫/守著/他的母親

隔壁村有一個男人，經常穿著女人的裙子和花衣服到處走。不管周圍的人如何嘲笑他，他都絲毫不在意。一到黃飛躍的服裝店，他就會選購女式衣服。

其實，在一次事故中，這個男人推了母親一掌，母親因此腦中風去世。“他本來是一個清醒的人，失去母親后，他就像是失去了靈魂。其實他懂得感恩，心里也非常地后悔�！�

身邊的鄉(xiāng)親們，常常會讓黃飛躍既感動又疼痛，他感動于鄉(xiāng)親們的樸實善良，同時也為他們的困境而感到疼痛。

2019年，黃飛躍成為常德市“百姓學習之星”候選人，他自費創(chuàng)辦桃源縣第一家鄉(xiāng)村公益圖書館，圖書館藏書逾萬冊，館中大部分圖書由來自全國各地的朋友捐贈。黃飛躍希望點亮知識的明燈，改變鄉(xiāng)親們貧窮的命運。

“這塊土地雖然那么貧窮，很多人想方設法逃離它，但它就是我生活的舞臺，讓人產生對生命的尊重感、痛惜感。這是我一生無悔的選擇。我不知道生命還能走多遠，我想用我的筆墨，在我有生之年，在這塊土地上，無限地延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