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視頻：李鴻利在餓了么上點餐

7月29日晚上7點，李鴻利打開了“餓了么”APP，在田香園燒餅店點了一份三鮮餃子、一份冰鎮(zhèn)綠豆沙、一個韭菜盒子，整個流程花了3分鐘。

李鴻利視聽雙障。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的生活也可以便利起來。上大學那會兒，他只能依靠記住餐館的電話和菜名進行電話訂餐。有時候食堂沒飯了，就靠水果和面包果腹。

現(xiàn)在，他可以自如使用手機App，和朋友QQ聊天，迅速回復信息，逛淘寶時，也可以挑三揀四。他覺得，世界有了光亮。

很少有人知道，在我們大部分人的手機里，都隱藏著“讀屏”這種功能。對于視障者而言，開啟這個功能，就像給自己安上了一雙特殊的眼睛。

兩年前，“讀屏”功能還不支持發(fā)QQ表情，發(fā)紅包。2016年初，安卓版支付寶密碼鍵盤也不支持讀屏功能，視障者無法使用。

直到李鴻利、王孟琦、蔡勇斌、劉彪、沈廣榮、朱浩陽、原燁豪這群特殊工程師的出現(xiàn)。

中國1300萬視障人士當中，有600萬擁有智能手機。為了讓這個群體更方便地使用手機，深圳信息無障礙研究會組建了國內唯一一支特殊的7人視障工程師團隊，他們測試包括點外賣，手機打車、網(wǎng)上支付等眾多互聯(lián)網(wǎng)產品，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出這些軟件在使用讀屏功能時的Bug，反饋給軟件商，及時進行修改。

△黃勇斌使用手機對手機QQ測試

排“雷”

盲，不罕見，卻足夠殘忍。對于視障者而言，世界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潭，“怎么也扒不開”。

在我國，盲分為四個等級，無光感或視野半徑小5度屬于一級。研究會7人工程師團隊中，有6人都是一級視力殘疾。有些是先天性失明，從未有過光感，有些因患眼疾或發(fā)育不良，視力逐漸下降到消失。

8月7日上午9點，深圳的辦公室里，三列辦公桌橫向擺放，椅子、桌子、墻面，都配置成統(tǒng)一的白色。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把屋子照得格外亮堂。在這里，工程師們相對而坐，開始一天的工作。

像往常一樣，戴著耳麥，仔細聽取讀屏軟件傳出的每一個字符，專注的表情映在電腦屏幕上，空氣里只流動著鍵盤敲擊的聲音。

劉彪使用的是一款安卓手機，他在輔助功能里雙擊“Talkback”，啟動了讀屏模式。隨著讀屏單指滑動，一路摸索過去，他找到了一家著名報刊的App，雙擊打開后，開始對客戶端的四個模塊一一進行檢測，查找它是否存在無障礙問題。

很快，他發(fā)現(xiàn)“我的”界面中，“修改信息”的控件不支持讀屏，焦點框住后只讀出“按鈕2”，雙擊進去，他才知道這個按鈕用于個人信息的修改。

劉彪把發(fā)現(xiàn)的問題記錄下來，與明眼同事再次核對后，向這款客戶端反饋了他發(fā)現(xiàn)的Bug，告知對方需要修復。

這樣的“讀屏”問題每天都在被發(fā)現(xiàn)。三年前，如果你用QQ給視障人士發(fā)送一個表情，讀屏不會讀出任何東西。而視障者打開表情之后，讀屏會用一個大框把整個頁面都框住，沒法進行表情選擇。

據(jù)研究會首席專家張昆介紹，因為我國缺少強制性法律約束和政策鼓勵性法規(guī)，市面上絕大多數(shù)的手機App尚處在無意識做無障礙優(yōu)化的階段。開發(fā)者大多數(shù)不是殘障人士，也不理解盲人的需求，只是遵循了系統(tǒng)的開發(fā)規(guī)范，碰巧能與讀屏軟件兼容。

“我們也需要發(fā)表情�！� 一級視力殘疾的工程師朱浩陽這樣告訴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記者。

2016年年初，出于安全考慮，安卓版支付寶的密碼鍵盤不再支持讀屏；同年，優(yōu)步滴滴合并后，IOS版無障礙情況嚴重退步，徹底不支持視障用戶無障礙操作；圖形驗證碼也是一個全球性難題，12306購票軟件改版前，視障人士無法獨立完成購票。

這支特殊的視障工程師團隊，所做的工作就是測試軟件問題、提供解決方案。身為盲人，他們更理解視障用戶的需求，知道如何讓手機變得越來越好用。目前，發(fā)QQ表情、打車、點外賣、支付寶付款，都已實現(xiàn)了“讀屏”無障礙操作。

研究會成立以來，團隊與百度、阿里巴巴、騰訊、微軟等40余家公司或事業(yè)單位組成聯(lián)盟，實現(xiàn)了超過100個國內主流互聯(lián)網(wǎng)產品的無障礙優(yōu)化。

△讀屏功能打開后，盲人可自如使用手機

出路

2011年10月30日，原燁豪在日志里寫道：“一個陌生而又傷心的城市，焦慮、憂郁、苦苦掙扎，成了我生活的全部�！彼�開始掉頭發(fā)，到最后只剩下三分之一。

學校畢業(yè)后，原燁豪去了浙江海寧，成為了一名年輕的按摩師�！懊總�人都覺得針灸推拿是我們盲人的唯一出路，我當時也被這種觀念裹挾著�！睕]日沒夜的按摩，讓他的體重掉到了90多斤。

干這行的老師傅告訴他，熬吧，熬個幾十年就出來了。

原燁豪不接受。他想從按摩中脫離出來，發(fā)展自己更大的興趣-:手機和電腦。

蔡勇斌是團隊的測試總監(jiān)，他從來不敢想象盲人還可以玩電腦，第一次聽到“QQ老頭咳嗽”的聲音，還激動了很久。

學會用鍵盤上網(wǎng)查資料，聽歌看視頻后，蔡勇斌開始自學編程，早上8點開始，除了吃飯，就一直呆在電腦上，直到睡覺。300多行代碼，一萬多字符，蔡勇斌說他會先背下來，然后再在腦海里重建代碼圖。蔡勇斌向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回憶，那段時間做夢自己都在寫程序。

他開發(fā)了“PC秘書”，一個可以實現(xiàn)聽音樂、看小說、看視頻、刷微博的軟件，目前已有5萬以上的視障用戶。

在國內，視障群體的選擇有限，成熟的方向只有推拿和音樂。據(jù)2016年信息無障礙產品聯(lián)盟問卷統(tǒng)計分析，63%視障者從事推拿按摩。

沈廣榮是團隊成員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一直以來他最反感一句話：長大以后，你就做推拿。 “他們不是說可能，而是只能”， 沈廣榮說。

沈廣榮從小玩音樂，15歲組建樂隊在酒吧跑夜場。加入研究會后，他向人證明了“我不是只能做推拿”。

“在這個世界上，多一名針灸推拿師，平靜的海面上不會起一絲波瀾。但若是多了一名信息無障礙工程師，將會給視障的人們打開通向主流社會的大門�！蓖趺乡�的求職簡歷上這樣寫道。△黃勇斌在電腦編程

“盲道”

視障者余濤一直很尷尬，每次進入浴室，都要先找人幫看看哪個是沐浴露，哪個是洗發(fā)水。最近一次，合租伙伴買的洗護套裝，沐浴露和洗發(fā)水除了文字不同，外表一模一樣。他拿在手中把玩了半天，找不出區(qū)別。

但現(xiàn)在他不再被這個問題困擾了。

7月下旬，騰訊QQ推出一項OCR文字識別新功能。選擇“掃一掃”中的“文字識別”，將攝像頭的取景框對準掃描物，保持不動，幾秒鐘之后，軟件就可以自動拍攝后提取上面的文字內容。

這個新功能讓工程師團隊驚喜不已。朱浩陽說，借助這個功能，他可以不用求助任何人，輕松買到比如草莓味的冰激凌，或特定口味的方便面。

但在對新功能進行測試時，團隊發(fā)現(xiàn)它的無障礙體驗并不完美。文字提取后，界面下的搜索、中英轉換、分享三個模塊不支持讀屏。

他們向騰訊QQ反饋了發(fā)現(xiàn)的問題。

騰訊QQ接報后，馬上讓內部測試工程師驗證問題出在哪兒，并及時進行了修復。出于謹慎起見，騰訊QQ還二次邀請視障工程師團隊進行了測試，最終確定8月中旬推出最新版本。

手機QQ是國內第一批支持無障礙的手機軟件。但因國內缺乏統(tǒng)一的標準，2014年起他們在產品在無障礙性能上走了一年多的彎路。之后他們與視障工程師團隊合作，共同制定了手機QQ無障礙化標準，至今已實現(xiàn)了產品1934個無障礙特性，QQ表情就是其中之一。

視障工程師團隊和支付寶也打過交道。2016年初，出于安全考慮，安卓版手機支付寶密碼鍵盤不再支持讀屏功能，視障者用不了支付寶。隨后，螞蟻金服不斷收到視障工程師團隊及其他視障用戶的反映，結果用三個月時間解決了這個問題。如今，像春節(jié)五福紅包、螞蟻森林等這樣的活動，視障用戶都可以參與進來。

“無障礙不是功能開發(fā)后才考慮的問題，而是互聯(lián)網(wǎng)產品的一個配套，能夠為視障群體在手機上‘修建一條盲道’，這不是為了謀求商業(yè)利益，而是一個企業(yè)應該承擔的社會責任。”騰訊QQ王雙在接受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記者采訪時如是說。

攝像頭是視障者認識世界的下一個新入口。在文字識別功能的幫助下，從小失明的北京人江悟，已經能夠識別字符標準的驗證碼，知道朋友截圖過來的文字內容。之前，朋友送他一本東野圭吾的實體書，一直沒辦法看，現(xiàn)在他已經看完了好幾十頁的內容。

未來，江悟還渴望“聽”到比如一張圖片的描述：窗外是一片綠色的草地，其間映襯著花朵，紅色的，黃色的，紫色的。（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朱浩陽為化名）

△7名視障工程師開會研討技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