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鑫大廈20樓和24樓，家潤多15樓，漢華國際16樓......” 已快80歲的退休女職工易娭毑，在過去幾年常常會間隙性失憶， 卻對這些“上課”的地點記憶猶新。

易娭毑的家在一個幾乎全是退休工人的居民小區(qū)，她和老伴每月都有退休工資。6年前，在朋友的帶領(lǐng)下，易娭毑參加了一個保健品推介會。此后幾年，這成了她最大的樂趣，“一般都是哪里有保健品推介活動，誰知道了就會通知其他人一起去。”幾年下來，易娭毑已把市中心保健品公司走了個遍，她胸前經(jīng)常掛著的一個藍色挎包，也是某個保健品公司贈送的。

如今，在易娭毑家?guī)资�平方米的昏暗屋子里，桌上、地上放著的各式保健品堆積成了一座座小山，還有說不上名字的養(yǎng)生枕頭、 養(yǎng)生洗腳盆、養(yǎng)生按摩儀等各類保健儀器，家里幾乎都沒有下腳的地方。

83 歲的宋爹爹和易娭毑一 樣，也對保健品癡迷。他最常去的是位于平和堂大樓的一家保健品公司，“一層樓幾乎都被公司包了，每次開會會去不同的房間，有些老人顫顫巍巍拄著拐杖都要去�！� 

易娭毑和宋爹爹是株洲眾多 老人生活的一個縮影。 截至2017年底，株洲有60歲以上的老年人口74.07萬，占全市總?cè)丝诘?8.15%，老齡化程度在湖南省排前列。在養(yǎng)老問題形勢嚴(yán)峻，醫(yī)療資源供需不足，子女關(guān)心不夠的背景下，不少老人病危了不相信醫(yī)院，而是寄希望于保健品。

網(wǎng)絡(luò)圖片，圖文無關(guān)

易娭毑和宋爹爹都患有高血壓、冠心病等多種疾病�！袄夏� 往往多病共體，主要包括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等，有些還伴有失眠、頭痛、腿腳疼痛等�！笔兄行尼t(yī)院體檢中心一名醫(yī)生說。

通常，這些疾病很難完全治愈，只能依賴各種藥劑控制病情�？释�身體健康的宋爹爹一直想著把這些病治好，“我不相信醫(yī)院，去醫(yī)院做個檢查，吃點藥，似乎有點用，但過段時間仍復(fù)發(fā)。” 

易娭毑也認為，每次去醫(yī)院檢查不僅花費高，且?guī)追昼娋屯晔铝�，醫(yī)生沒有耐性聽老人詳述病情。跟親人說多了，會被嫌太啰嗦。

2017年，我國醫(yī)療機構(gòu)共接診了79.3億人次。巨大的數(shù)字意味著，分?jǐn)偟矫课换颊呱砩系脑\療時間寥寥無幾，實際情形往往是“醫(yī)生不抬頭的3分鐘問診”。

同時，隨著人均預(yù)期壽命增長，需要醫(yī)學(xué)照顧、護理的老齡階段也較長。記者從市民政局了解到，全市共有養(yǎng)老機構(gòu)142家，各類養(yǎng)老床位22324張，每千名老人擁有養(yǎng)老床位數(shù)30.14張，養(yǎng)老床位仍有巨大空缺。 

保健品推銷員正是鉆了這個“耐性的空子”，博取老人信任。去年，易娭毑的老伴在醫(yī)院被查出肝有問題，因無法確診是否為肝癌，醫(yī)生建議其去長沙湘雅醫(yī)院做檢查。 

“做一次檢查要7000元，還不能報銷，加上其他費用，太貴了�！彪m然陪著老伴去了長沙，但兩人權(quán)衡之下還是沒有做檢查，而是回到株洲，在福鑫大廈24樓某保健品公司購買了2000元保健品。

易娭毑說：“保健品銷售員說這個產(chǎn)品能治肝癌，我買了試試運氣�！�

保健品公司經(jīng)常組織老人開展唱歌等聯(lián)歡活動，老人們對此感到很“溫暖”（受訪者供圖）

易娭毑對“試試運氣”似乎樂此不疲。 

事實上，雖然多年來已吃了數(shù)萬元的保健品，易娭毑的各種疾病并沒有 好轉(zhuǎn)，“我下了很多次決心，買完這最后一次就再也不買了，但每次去參加推介會，在保健品銷售員的吹噓、鼓動下，我就想再買一次試試�！� 

記者注意到，易娭毑購買的保健品大多是四川廠家生產(chǎn)的“口服液”和 “熊膽粉”，且都是高價。說明書上寫著不能代替藥品使用，只能增加免疫 力。 

購買大量保健品讓易娭毑的日子過得十分拮據(jù)。過去幾年，她每天在 小區(qū)里撿拾廢品，在菜市場買個白菜都要和攤販討價還價半天。但省下來 的錢還不足以支付保健品費用的零頭。 

宋爹爹花數(shù)萬元購買的主要是一些“膠囊”、“維生素”、“鈣片”，價格同 樣不菲。2017年5月，宋爹爹吃了8粒膠囊后出現(xiàn)心跳加快、血壓升高的癥狀，就去省直中醫(yī)院就診，醫(yī)生建議他不要再吃。 

高價購買的保健品浪費了可惜，宋爹爹把服用量降了一半，沒想到 2017 年12月，他又出現(xiàn)心跳加快、血壓升高的癥狀。鄰居趕緊將他送到市中心醫(yī)院，這次，宋爹爹住院治療了9天，花了9000元。 

面對記者，宋爹爹說：“我身體還可以，以后不買了……”

眾多老人在“聽課”（受訪者供圖）

易娭毑有兩個兒子，提到他們，老人的眼角泛起了淚光，“感覺和沒有兒子一樣�！�

兩個兒子一個在外地，一個在本地上班�！霸诒镜氐倪@個兒子，如果我不叫他，他根本就不會來家里看看�！币讑謿舱f。 

幾年前，兒子購房時，因“投資”被騙，又花光積蓄購買保健品，易娭毑無 力支持，導(dǎo)致了雙方的隔閡。 

這種隔閡遺留到了下一代。一次，孫女找易娭毑要錢買東西，易娭毑說沒錢，孫女回了她一句：“買保健品你就有錢！” 

最新統(tǒng)計顯示，截至2017年底，中國60歲以上老年人口達2.41億，在這2億多的老年人中，有近一半獨居或空巢。

事實上，記者采訪接觸到的購買保健品的老人，大多是獨居或者空巢。 在保健品公司，很多老人找到了子女無法給予的“歸宿感”和“親情”。經(jīng)常購買保健品的劉爹爹說：“保健品公司比家里還溫馨，那里經(jīng)常開聯(lián)歡會，老人們一個接一個上去唱歌，一片歡聲笑語，因此我們都愿意去。還有老人認銷售員當(dāng)干兒子呢！” 

易娭毑則告訴記者，在保健品公司，銷售員扶她走路，給她按摩捶背，還會噓寒問暖。 

市食藥監(jiān)局保化科江主任說，只要對身體有好處，多貴的保健品老人也 愿意買。而不法商家正是看到老人需要向人傾訴、有人陪伴的心理需求，組織各種活動，投入大量情感，讓老人掉入圈套，自覺自愿購買各種保健品，“一個老人告訴我們，他買的不是保健品，而是銷售員的‘服務(wù)’�！� 

只是，這些看似美好的“親情”，脆弱得像紙一樣，一捅就破。易娭毑說： “有一次，我在家潤多16樓參加保健品推介會，在確定我不買產(chǎn)品后，銷售員馬上變了態(tài)度，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還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