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1日晚，長沙橘子洲頭，打鐵花藝人將鐵水擊打出去，鐵水在空中形成炫目的鐵花，神秘而浪漫。 組圖/記者金林實習(xí)生徐士潔

打鐵花表演《春雷綻放》。

打鐵花表演《火樹金花》。

2月5日，長沙橘子洲頭，藝人打鐵花時穿的保護服。

2月8日，盛鐵水的陶罐碎裂，寧金華趕緊將爐火熄滅，重新?lián)Q上新的陶罐。

2月8日，寧金華用手往熔爐里加炭和鐵。

2月8日，寧金華用左手手掌將鐵水擊打而出。

　　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在鐵水揚起處綻放。每一次鐵水飛起，都險象環(huán)生，驚心動魄，散落開來，又是絢爛花雨。

　　幾個漢子在滾燙的鐵水中穿行，原始粗獷又詩意無邊，煙花不具備這樣震顫心臟的力量。

　　打鐵花是一門古老技藝，散落在中國的各個方向。河北有，陜西有，湖南也有。打鐵花與冶鐵技術(shù)相伴生，中國人找到了對鐵最張揚的熱愛方式。

　　北方打鐵花鐵水多，場面巨大，湖南的打鐵花則是由生活演繹而來，藝人們練就了徒手打鐵花的絕技。手藝人擊打鐵花的瞬間，既有對火與鐵的敬畏，也有一種態(tài)度：生活是可以隨處綻放的。

　　然而，從古代走來的浪漫，誰來堅守？

　　半個小時的表演，要準備八個小時

　　橘子洲頭的表演團隊來自北京延慶，從除夕到元宵節(jié)，每天晚上九點半在沙灘公園表演。他們年前就來到了長沙，北方人不習(xí)慣長沙濕冷的冬天，同樣不習(xí)慣長沙稀稀拉拉的幾十個觀眾現(xiàn)場。

　　“平時都是幾千人，甚至幾萬人看�！�2月5日晚，與長城鐵花的市場總監(jiān)王軍見面，他拿出在鳥巢的表演視頻給我看，“可能是宣傳沒有做好，很多人不知道�！彼�有些遺憾地說。

　　為了每天晚上半個小時的表演，這些打鐵花藝人要準備八個小時。

　　“清爐、制爐、溫爐、起爐、熔鐵、烘烤打鐵花用具……很多工序，少一道都不行。”52歲的尹印朝吃過午飯就開始了準備工作，他學(xué)習(xí)打鐵花三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熔爐的師傅。

　　前一天用過的熔爐已經(jīng)不能再用，需要用新的耐火泥、耐火沙等材料重新制作，在鐵皮桶中糊一道厚厚的耐火層，抵御高溫的鐵水。晚上八點，尹印朝已經(jīng)起了爐，在電風(fēng)箱的鼓吹下，熔爐噴射著藍色火焰。“熔鐵是打鐵花最關(guān)鍵的步驟，鐵水溶得好，鐵花打出來才漂亮�！币�印朝穿著羊皮襖，不時往熔爐里加焦炭，用鐵棍通通爐子，掌握著火候。羊皮襖是他們工作時的防護裝備，哪怕是夏天，起爐、熔鐵時也需要穿著羊皮襖，防止飛濺火星燒爛衣服或燒傷。生鐵放入熔爐中，要一個多小時鐵水才開始順著爐口流出�！拌F水鮮紅的時候是有鐵銹等雜質(zhì)，溫度達到1600多攝氏度，白色的鐵水流出，才適合打鐵花�！币�印朝拍熄不小心被鐵水點燃的褲管，淡定地說。

　　打鐵花前，將花棒、花鏟、耐火材料做成的抬鐵水包放在熔爐上炙烤的工序尤為重要�！安患訜�，直接盛高溫鐵水會炸裂�！蓖踯娊忉�，花棒是柳木做成的勺，用來舀鐵水；花鏟也是用柳木做成，用來擊打鐵水�！傲�木韌性好，浸濕之后耐熱。我們也試過其他的樹木，都不行�！庇昧�木是前人的經(jīng)驗，在北方打鐵花中，柳木不可取代。

　　燙傷了也得忍著痛繼續(xù)表演

　　打鐵花前，藝人們需要穿上防護服，戴上手套頭盔，全副武裝。

　　晚上九點半，打鐵花正式開始。兩個打鐵花藝人抬著鐵水放置在廣場上，一個人用花棒舀鐵水，一個人持著花鏟準備擊打，前者將鐵水倒出，后者準確擊打，將鐵水擊散于空中，鐵花飛濺，像一顆顆流星飛速滑落，流光溢彩。當鐵水擊向一棵樹時，會在樹上散落開來，成了“火樹金花”。不多時，花棒和花鏟都著了火，表演者不時要更換花棒和花鏟。即使觀眾被疏散了很遠，不時還是會有散落的鐵花落在人群里，一陣驚叫之后，就是一陣歡呼。

　　延慶傳統(tǒng)的打鐵花是將鐵水潑在城墻上，鐵水打在墻上散落開來。長城鐵花吸收了河南確山、河北蔚縣等地的打鐵花技藝，用花鏟擊打，也有用鐵棍直接向上擊打盛滿鐵水的花棒。這種表演只需一個人完成，一手用花棒盛鐵水，一手擊打。用花車打鐵花則是他們的創(chuàng)新，將鐵水盛放在花車的搖臂容器里，隨著搖臂旋轉(zhuǎn)，鐵水開始散落，速度加快時，方圓百米都籠罩在鐵花之中，鐵花像噴泉般噴薄而出，漫天飛舞，燦爛奪目。半小時的表演，需要熔幾百斤生鐵，“每一勺有半斤鐵水”。

　　1600℃的高溫鐵水，穿梭在鐵花中的表演者不怕燙嗎？“打鐵花有技巧的，擊打的角度、力度都有講究，將鐵水擊打得足夠高，擊散的鐵水會在空中冷卻。這要考驗兩個人的配合默契度，不然可能擊不中鐵水�！北硌萁Y(jié)束以后，董獻林脫下頭盔已經(jīng)是滿頭大汗。

　　董獻林今年43歲，河北張家口人，學(xué)了一個多月就開始表演�！案叨炔粔蚧蛘吡Χ炔粔颍�不好看，還很容易被燙傷。”盡管全副武裝，每天堅持練習(xí)，十幾天的表演中，董獻林還是被燙傷了幾次，他伸出右手，手背上幾處被燙傷的傷口。“鐵水落在手上，直往手套里鉆�！奔词贡粻C傷，表演也不能中斷，只能忍著劇痛繼續(xù)表演。

　　補鍋匠饋贈客人的節(jié)目表演

　　北方打鐵花，鐵水量多，場面浩大壯觀。在湖南，打鐵花藝人多半是曾經(jīng)的補鍋匠。

　　2月8日，元宵節(jié)前三天，寧金華就拿出伴隨了自己幾十年的行頭，準備表演打鐵花。寧金華是個老補鍋匠，住在株洲攸縣上云橋鎮(zhèn)高岸村。雖然放下補鍋手藝十幾年了，但每年的元宵節(jié)，他還會被邀請到縣里廟會表演他的絕技——徒手打鐵花。

　　在茶陵、攸縣這些補鍋業(yè)發(fā)達的地區(qū)，至今保持著打鐵花的習(xí)俗。茶陵補鍋業(yè)曾一度壟斷了湖南的補鍋市場。明末清初時，茶陵的補鍋匠開始向攸縣遷徙。補鍋匠將補鍋剩余的鐵水用來打鐵花，打鐵花最初是補鍋匠在補鍋完成之后，饋贈客人的節(jié)目表演，漸漸被賦予了驅(qū)邪、紅紅火火、團團圓圓的美好祝愿。清末至民國時，在攸縣城關(guān)地區(qū)，鐵花取代了煙花，逢年過節(jié)，開業(yè)建房，都請補鍋匠來表演，大多是以木板擊打鐵水的方式。

　　補鍋不需要熔化太多的鐵，剩余的鐵水也不多，打鐵花場面自然比不上北方打鐵花的壯觀。不過湖南的補鍋匠們卻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絕活——徒手打鐵花。有史可查的最早徒手打鐵花傳承人是補鍋匠段道林，1891年，他在攸縣上云橋表演帶徒。

　　“你看，我的手跟別人是一樣的�！�2月8日，在高岸村見到65歲的寧金華，他就伸出他的左手向我們展示，除了滿手的繭，和老農(nóng)的手并無二致，“打了鐵花后也一樣�！彼�不無驕傲地說。

　　2009年，他被確定為攸縣打鐵花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他的打鐵花也成了元宵廟會必不可少的表演。這個12歲就學(xué)習(xí)補鍋的匠人沒有想到，讓他遠近聞名的卻是“為了好玩”而學(xué)習(xí)的打鐵花。寧金華年幼喪母，12歲就跟著茶陵的補鍋匠陳十皮學(xué)補鍋，他先后在村里帶了12個徒弟，堅持到了上個世紀末，補鍋的越來越少，終于無奈回了家。

　　“只是為了好玩，每次補鍋都會剩下些鐵水，就拿起來打�！鄙倌陮幗鹑A膽大，看到有的補鍋匠能徒手打鐵花，自己也開始摸索，壯著膽子用手打鐵花�！拌F水打在指縫里了，手燒傷了，或者沒有接住鐵水燒到了腳�！本毩�(xí)階段的寧金華沒少受傷，后來他總結(jié)了經(jīng)驗，“要用手掌打，速度要快”。學(xué)成之后的寧金華經(jīng)常會在補鍋結(jié)束以后表演，四里八鄉(xiāng)建新宅、新店開業(yè)會請他去表演，“打鐵花能夠驅(qū)邪”，對此他深信不疑。只是隨著補鍋業(yè)的式微，打鐵花也被人遺忘了。

　　徒手打鐵花要膽大、準、快

　　得知寧金華當天晚上要表演打鐵花，不少村民聚集在他家里�！耙�等到天黑了才好看”，等到夜幕降臨，他拿出熔爐和風(fēng)箱，開始起爐。在熔爐里裝進碎炭起了火，煨子盛滿碎鐵，將煨子放在熔爐里。煨子是他自己做的，“叫神仙土，要到醴陵挖”。他現(xiàn)有的神仙土存貨是十幾年前從師傅處拿來的，煨子要提前半個月做好，晾干。

　　生鐵熔化大約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寧金華的徒弟、兒子輪流拉著風(fēng)箱。在快要完成時，煨子卻破裂了，“這個煨子沾了水�！睂幗鹑A只好重新起爐，他特意叫兒子寧新義去點了香燭，燒了紙錢，“起爐前要拜祖師爺?shù)摹�，補鍋匠的祖師爺是女媧。

　　在鐵快熔化時，寧金華往煨子里加鹽，“為了濾去雜質(zhì)”，加銅則是為了鐵花打起來更好看。鐵水熔化后，他開始驅(qū)散圍觀的觀眾，用鐵鉗夾著一個小勺，舀起鐵水，倒在空中，左手朝鐵水擊去，鐵花飛濺，觀眾急忙躲閃，卻不忘叫好。沒有任何防護工具的寧金華并不以為意，擊打得更歡了。曾經(jīng)采訪他的記者做過實驗，將鐵水滴在豬皮上，立馬就燒焦了，鐵水的溫度達到1000多攝氏度�！巴绞执蜩F花最重要的是膽大，擊打得準、快�！眴柕皆E竅，寧金華說。

　　不少人想跟寧金華學(xué)藝，但往往是看到滾燙的鐵水就退卻了。去年，河南來了兩個人，在他家住了兩個星期，也沒有學(xué)會。縣文化館催促寧新義趕緊學(xué)習(xí)這項絕技，希望他發(fā)揚光大�！皼]時間啊，學(xué)這個東西需要花時間的，一家人需要我養(yǎng)呢，只能出去打工�！睂幮铝x有些無奈。父親并沒有接到多少商業(yè)演出邀請，“如果全身心投入打鐵花，太沒有安全感了�！�

　　前幾年他試過一次徒手打鐵花，燙得滿手是泡，至今心有余悸�？粗�父親打得暢快，他終于鼓起勇氣上前用手接了幾次，手沒燙傷，衣袖卻燒了個洞，不過，這給了他信心，“以后這項技藝，肯定需要我們傳承下去的�！�

　　打鐵花的起源

　　關(guān)于打鐵花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春秋時期，是伴隨著冶煉業(yè)發(fā)展出現(xiàn)的。只是，打鐵花在明清時期才興盛起來，曾經(jīng)流行于冶煉業(yè)發(fā)達的豫晉冀地區(qū)。

　　河南確山、山西澤州、河北蔚縣，打鐵花成為當?shù)匾豁椫匾�的民俗表演。確山為打鐵花發(fā)源地，冶鐵業(yè)與道教文化興盛，鐵匠與道士供奉同一個祖師爺——太上老君。兩種文化結(jié)合，打鐵花就成了祭祀祈福的儀式。確山鐵花以擊打花棒為主。山西澤州鐵花與確山鐵花類似，只是不搭花棚。河北蔚縣的打樹花是將鐵水潑到古城墻之上，迸濺萬朵火花，猶如樹冠。河北地區(qū)潑在城墻上的打鐵花形式據(jù)說源于古時用鐵水抗擊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