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灰產業(yè)鏈”人員非法辦理、買賣對公賬戶，為詐騙人員“洗錢”提供便利；長沙多部門將聯(lián)合強化管理

民警在清理查獲的部分對公賬戶、營業(yè)執(zhí)照等資料。 長沙晚報全媒體記者 聶映榮 攝

長沙晚報全媒體記者 聶映榮

對公賬戶原本是企業(yè)單位用于日常資金往來的銀行賬戶，如今卻成為了詐騙團伙的“愛寵”。對公賬戶每日轉賬限額高，且頻繁轉賬不易被風控部門監(jiān)測到，詐騙團伙便將其當成“洗錢利器”，使上億元的詐騙贓款通過這些賬戶快速“游走”。

而在這背后，還藏著一條“黑灰產業(yè)鏈”。一些普通市民為幾千元出賣自己的信息，開辦“空殼公司”及對公賬戶；買賣賬戶的團伙則組織這些人開辦賬戶，再以每套數千或上萬元的價格賣給詐騙團伙、洗錢團伙；更讓人痛心的是，還有銀行人員當“內鬼”，幫忙非法辦理對公賬戶。近兩個月里，長沙警方在辦理電詐相關案件過程中，就繳獲315套“空殼公司”營業(yè)執(zhí)照、對公賬戶。

連日來，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買賣對公賬戶之事在網上仍有不少。電信網絡詐騙猖獗的背后，是“黑灰產業(yè)鏈”的猖獗；這一“黑灰產業(yè)鏈”猖獗的背后，既離不開各環(huán)節(jié)不法人員的鋌而走險，也透露出堵塞對公賬戶監(jiān)管漏洞、強化源頭治理的迫切性。

“供貨者” 以自己名義開公司賣賬戶被拘

5月9日，30多歲的陳陽（化名）被關在長沙市第二看守所內，雖不清楚自己將面臨怎樣的處罰，但心里的悔恨卻異常強烈。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為了3000多元，落到如此下場。而事實上，他為這3000多元所做的事情，卻讓他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了詐騙團伙的“幫兇”。

陳陽原本在長沙以打雜工為生，偶爾在一些兼職聊天群里找些兼職做。去年10月，他在聊天群里看到一則兼職招聘信息稱，用自身名義協(xié)助注冊公司，每天輕輕松松就可以賺兩三百元。

陳陽添加對方微信后，對方說只要麻煩他幾天，便一次給1000元。他按照要求提供身份證等資料，對方為他在長沙代辦了一家網絡公司的注冊手續(xù)。事后，他又按對方要求在市場監(jiān)管部門的一個登記注冊身份驗證App上完成實名驗證。

短短幾天，做著兼職的陳陽便成為了一家網絡公司的法人，且有人替他領了營業(yè)執(zhí)照等。對方又讓他帶著營業(yè)執(zhí)照等資料，到一個銀行網點，以這家公司的名義開設對公賬戶，最后，對方將營業(yè)執(zhí)照、對公銀行卡、公司公章等一套資料拿走，并給了他1000元。

陳陽以為，這事輕輕松松就能賺錢，后來他又接受對方邀請注冊兩家公司，辦理了兩套對公賬戶。陳陽當最初級的“供貨者”，總共獲利3000多元。他本以為平安無事，但在今年3月29日，開福公安分局的民警把手銬戴到了他手上，事后，陳陽因涉嫌買賣國家機關證件被刑事拘留。

“中間商” 低價收購后，高價賣給詐騙團伙

和陳陽一同被刑拘的還有17人，其中既有不少和他一樣的“公司老板”，也有買賣對公賬戶團伙的頭目王某倫和申某。

參與辦案的開福公安分局刑偵大隊反詐中隊民警劉碩告訴記者，王某倫原本自己就是個出賣自身信息為別人辦對公賬戶的無業(yè)人員，見這一行賺錢之后，當起了買賣對公賬戶的“中間商”。申某此前是做代辦工商業(yè)務的中介，后來也化身為這一團伙成員。

他們招攬陳陽等人開設“空殼公司”辦好賬戶后，以每套800元至2000元不等的價格收購對公賬戶，然后又以3000元至4000元的價格賣給詐騙團伙或為詐騙者洗錢的團伙。警方查明此案牽涉的對公賬戶共有四五十套。

這只是長沙警方近期查獲的眾多案件之一。長沙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支隊長周習文介紹，今年3月以來，在打擊電詐相關“黑灰產業(yè)”的過程中，警方就繳獲了315套對公賬戶、營業(yè)執(zhí)照。

這些被買賣的整套對公賬戶資料包括對公銀行卡、U盾、公司營業(yè)執(zhí)照、對公賬戶銀行申請表、公司公章、法人印章、公司章程等。

近年來，隨著這一“黑灰產業(yè)”的發(fā)展，除不少收入較低的務工人員參與出賣自身信息以外，還有一些大學生也參與其中。在明面上，他們只是當了“空殼公司”的法人，暗地里卻成為了詐騙洗錢的“幫兇”。

“內鬼” 銀行經理收好處費“開綠燈”

在這條“黑灰產業(yè)鏈”中，為何對公賬戶能被輕松辦好？事實證明，除相關部門的審核流程、管理機制等方面因素以外，這還與銀行里的少數“內鬼”密不可分。

按照相關規(guī)定，銀行在為公司辦理對公賬戶時，銀行工作人員既要核查營業(yè)執(zhí)照、公章等，還要到公司注冊地址進行實地核查，查看該處經營情況是否與之相符。而一些銀行“內鬼”卻在收取好處費后“開綠燈”。

以王某倫上述案件為例，去年7月，王某倫為了辦理對公賬戶，就找到某銀行湘府路支行主管對公賬戶的客戶經理方力（化名），讓其“幫忙”，并承諾只要辦理一套對公賬戶，就給方力500元至800元。

“銀行內部本身也有對公賬戶的辦理任務，我們支行一年要完成200個。”如今身處拘留所的方力向記者坦言，自己當時想到既能完成開戶任務，又能賺點好處費，就開了“綠色通道”。

辦案民警透露，按照程序，方力要在公司注冊地實地核查時拍照上傳系統(tǒng)。為了應付這道程序，王某倫、方力等人隨便找了一處寫字樓，讓不同的法人在這里手持不同的營業(yè)執(zhí)照拍照，通過這種虛假審核的方式，先后非法辦理了20多套對公賬戶。警方后來查明，方力非法審核注冊的對公賬戶牽涉到全國10多起詐騙案，涉案金額有160多萬元。方力因涉嫌幫助信息網絡活動罪已被刑事拘留。

5月6日，長沙縣公安局也連續(xù)破獲兩起類似案件，某銀行銀迅支行營業(yè)室經理李某某負責對公賬戶審查，在明知他人代辦的對公賬戶將會被用于電信詐騙、洗錢的情況下，仍“開綠燈”。諷刺的是，李某某不僅收了2萬余元好處費，還從銀行獲得了1.4萬余元的對公賬戶業(yè)績費。

“除了這些案件，4月下旬以來，全市公安機關還查處了多起銀行網點、通信運營商工作人員為沖業(yè)績或謀取個人利益違規(guī)辦理銀行卡、對公賬戶和手機卡的案件�！敝芰曃恼f。

暗訪

QQ群內有人叫賣有人收購

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目前，雖然對公賬戶的辦理需要在線下完成，但不少對公賬戶的買賣都隱藏在線上。

5月9日，記者在QQ上搜索，短時間內就發(fā)現(xiàn)二三十個涉及對公賬戶買賣的QQ群。

記者在群中以“客戶”身份詢問多名賣家，一名賣家聲稱，自己手頭上有國內多家商業(yè)銀行開出的對公賬戶，不同銀行的賬戶價格略有不同，4800元至6000元不等，每一套對公賬戶資料都包括營業(yè)執(zhí)照正副本、銀行卡、網銀、公章等。

有賣家報價每套7500元，但他又說：“暫時沒有，查得緊，開不出來�！绷碛匈u家在交談中詢問記者，買這些賬戶，是打算在境內用還是境外用，使用范圍和要求不同，價格也不同。

記者還發(fā)現(xiàn)，在一些國內知名的短視頻平臺、二手物品銷售平臺，也有人發(fā)布類似的對公賬戶買賣信息。

分析

對公賬戶因限額高、難監(jiān)控受“青睞”

“這些對公賬戶辦好之后，被層層轉賣，層層加價，有的甚至流入境外詐騙團伙手中，最后賣到上萬元一套。”參與辦理過眾多類似案件的長沙市反電詐中心民警翟安介紹，隨著全國警方對“黑灰產業(yè)”打擊力度的加大，對公賬戶在“黑市”上的價格在不斷上漲。即使如此，眾多詐騙團伙也仍愿意花高價購買。

為何詐騙團伙如此“青睞”對公賬戶？翟安認為，主要有三個原因：一是相比普通個人賬戶，對公賬戶每日轉賬限額高，有的限額高達500萬元，這滿足了詐騙團伙快速高額轉賬的需求；二是公司業(yè)務往來較多，對公賬戶頻繁轉賬是常事，當詐騙團伙利用對公賬戶頻繁轉賬時，銀行風控部門或反洗錢系統(tǒng)不易監(jiān)控到；三是詐騙人員利用對公賬戶行騙時，受害人發(fā)現(xiàn)是對公賬戶，更容易相信詐騙人員。

周習文稱，由于對公賬戶走賬金額大，查詢凍結止付相對困難，這已成為電詐犯罪分子流轉涉案資金的主要途徑，也成為支撐電詐犯罪的關鍵點。

管理

多部門聯(lián)合強化審核、開展排查

“對公賬戶非法辦理和買賣不是公安一家能管理得了的，源頭治理相當重要�！痹谡{查過程中，多名長期參與反電詐工作的民警坦言，目前，在“放管服”改革的背景下，個人注冊公司越來越便捷，導致不少“空殼公司”被成功注冊，大量公司的注冊地址實際都是不存在的，比如有的注冊地址寫的是某樓棟9樓，但實際這棟樓只有4樓，還有的注冊地址門牌號也根本不存在，但這些地址卻被寫在正規(guī)營業(yè)執(zhí)照上。

民警介紹，他們在一些案件中發(fā)現(xiàn)，有人為了辦理更多對公賬戶，一個人在一個月內注冊了10多家公司�！翱諝す�司”的大量成立，為非法辦理對公賬戶打下了基礎。

面對這一情況，周習文稱，一方面，公安機關會持續(xù)保持打擊力度；另一方面，他們也希望相關管理部門、各大銀行、通信運營商加強對內部員工的普法教育，開展風險排查，堵塞管理漏洞，規(guī)范審核流程，加大內部懲處力度，加強源頭治理。他也提醒市民，不要為圖一時之利，而出售、出租、出借身份證件、銀行卡、對公賬戶等，不要因蠅頭小利而成為不法分子的幫兇。

記者了解到，近期，湖南省打擊治理電信網絡新型違法犯罪工作聯(lián)席會議辦公室與長沙市打擊治理電信網絡新型違法犯罪工作聯(lián)席會議辦公室，已就對公賬戶管理問題對長沙40多家商業(yè)銀行進行約談。

5月8日，長沙市打擊治理電信網絡新型違法犯罪工作聯(lián)席會議辦公室又對各銀行機構發(fā)布緊急通知，要求嚴格審核新開賬戶、全面排查存量賬戶、加強內部控制管理及督導考核問責。

此外，上述辦公室也已組織市市場監(jiān)管局在內的單位，召開調度會，要求加強審核管理，并將與公安等部門實行相關數據共享，對“空殼公司”重點對象進行排查，進一步鏟除“黑灰產業(yè)”土壤。

來源：長沙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