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老人知道保健品的貓膩,但就是愿意買,為什么?看完你會心酸。
▲黃勤,退休前,她是浙江大學心理學教授,曾花40多萬元購買保健品和保健器械。新京報記者安鐘汝 攝
黃勤87歲,20年前,她是浙江大學心理學教授,退休后,回廣州養(yǎng)老。
她居住的小區(qū)位于繁華的廣州大道,北傍珠江,距離廣州標志建筑廣州塔只有不到一公里路程。小區(qū)的一名業(yè)主說,“這個小區(qū)住的不是富商,就是高級知識分子”。
白天,兒女們都上班了,黃勤坐在寬闊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繁華的珠江江景。偶爾透過窗戶的縫隙,飄進來模糊的汽笛聲。
通常,她的日子是這樣度過的:坐在窗前“看看書,彈彈琴,偶爾帶著小狗出去遛遛!
她頭發(fā)全白,除了耳朵有些背,背有點駝,身體還是不錯,步履穩(wěn)當。
她會用微信,能上網(wǎng)瀏覽新聞,閱讀評論。
最近,她看的最多的是網(wǎng)上關于她的新聞,以及網(wǎng)友對她的評論。
2014年,她出版了《心理健康活百歲》一書,書中結合她自己的經(jīng)歷,對老年保健用品的實用性和虛高的價格提出了質疑。她自己承認,此前曾買過40多萬元的保健品和保健器械。
媒體采訪她,把她當成反對老年保健用品的斗士。她成了網(wǎng)紅。
“現(xiàn)在很多人都知道我干的事了,有人說我好,也有人罵我蠢貨!”
有人說她好,是因為她敢站出來對保健用品說不,有網(wǎng)友評論說,“一個快90歲的人,能這樣理智地面對保健用品,不簡單!
有人說她蠢,是因為“作為一個高級知識份子,錢多人傻,居然上過當受過騙。”
黃勤說,她高價買保健品,是因為她也是一個老人,同樣有對死亡的恐懼。她敢說出來,因為雖然老了,但還是個知識分子,有站出來為老年人說話的沖動。
5月20日,黃勤談了她買保健用品的經(jīng)歷,她的書,她所理解的老年人生死觀和健康觀。
以下為黃勤口述。
▲黃勤和她出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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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老人把保健品藏在床底下”
我買保健品和保健用的醫(yī)療器械,已經(jīng)有十多年歷史了。
最初,是因為我得了糖尿病,著急,希望早點好起來。
這時候,聽說一個培訓班教一種治療方案,說用了這個方案,可以48個月不吃藥,血糖穩(wěn)定在正常值以內。
培訓班開在一個酒店里,到酒店住一個月,幾乎不給吃飯,第一個禮拜吃一點點飯,第二個禮拜,只讓吃青菜,又一個禮拜,青菜也不讓吃了,只讓喝青菜汁,每天喝七杯。培訓班結束,開始推銷東西了,賣給我們保健藥物,還有洗蔬菜的機器,說用這個機器洗了的青菜就沒有農(nóng)藥了。那次加起來,花了一兩萬吧。
2010年到2014年這段時間,我花費的錢最多。2010年,我老伴得了胰腺癌去世了。這對我打擊很大,我怕我也會得癌癥。因為我老伴的幾個長輩都是得癌癥去世的,我的一個親人也得了癌癥。我擔心,我身上也有癌癥基因,這加深了我對死亡的恐懼。
那段時間,我買了一臺箱子一樣的頻譜治療器,花了六萬元;一架按摩床,花了一萬多元;一臺紅外線足部治療儀,花了三千多;一個負離子發(fā)生器,花了一千多;一個腿部按摩椅,花了四千多;一個捶背的機器,花了一千多……
這些東西,加上之前的,不止四十萬吧。
那段時間,對身體的任何不適都很在意,都想快點好。為了調理身體,治療失眠,我還燉過孔雀。一個公司說他們養(yǎng)的藍孔雀能治療失眠,我就交了兩萬塊錢,當作入股,他們定期給我送一只孔雀,我燉了吃。
我的事情大家知道以后,有人在網(wǎng)上罵我蠢貨,說我是錢多人傻。
其實,在保健品面前,很多老人是經(jīng)不住誘惑的。
我上了新聞后,一些年輕人找到我,抱怨對父母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
有個年輕人說,她父母的房子總是關著,不允許她進去,后來她找機會進去一看,里面堆得全是保健品和保健器械,有些貴重的,藏在床底下。后來,有推銷保健品和保健器械的上門,她就把他們罵了出去,她的父母眼巴巴的看著孩子的行為,委屈得眼里含著淚。
我想說,買保健品和有文化沒文化沒有關系,不理解,是因為你們還沒有老去,我們只是想給自己多爭取一點時間,做沒做完的事,過點沒有來得及過的生活。
▲中老年人排隊領取保健品。圖片來自網(wǎng)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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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想晚年好好活一下
我和丈夫結婚50多年了,退休前,一起在浙江大學搞心理學,他一生致力研究前蘇聯(lián)著名心理學家維果茨基的心理學思想,我也一直是他學術上的助手,我平時都叫他先生。他生前希望自己的研究成果能夠結集出版。
我希望自己完成先生的遺愿。其實先生在生病的的時候,也是希望多給自己爭取一點點時間,做完沒做的事情。所以他也用過保健品,我記得我們用過一種蚯蚓提取物的東西,說是能抗癌。
有文化的人也許更迷戀保健品,更希望多活幾年,因為活下去,利用自己腦子里的知識,還想多做點事情。
另外,就是我們這代人,包括現(xiàn)在五六十歲的人,以前都吃了不少苦。我經(jīng)歷過大躍進、大饑荒、文革,記憶最深刻的就是1959年到1961年,我們在學校教書,那時候沒有飯吃,教學工作都停了,為了填飽肚子,找來甘蔗渣,磨成粉,和米粉拌在一起做成糕。米飯不夠吃,就發(fā)明雙蒸飯,蒸了一次,再蒸一次,看起來多一些,肚子沒飽,心理上是飽了。文革時,因為我們是搞心理學的,認為是唯心主義,挨了不少批。這一輩子,年輕的時候,幾乎沒有消停過。
在老年人心中,有個黃金十年,就是六十歲到七十歲之間。老年人認為,六十歲之前,沒有退休,總是在忙,為子女忙,為父母忙,沒有享受過一天生活,沒有為自己活過。再過十年,就又老了,走也走不動了,就更不能左右自己的人生了。所以,他們希望把握好這個黃金十年,身體好的想利用這個黃金十年好好為自己活著,就愿意在保健上花錢,身體不好的老人,就更依賴保健品,拼命把握住這個十年。
年輕人知道保健品不是靈丹妙藥,我們老年人,活得比你們長,吃的虧比你們多,難道我們不知道?
但是,明明知道很多保健品或者保健器械并不像傳說中的立竿見影,很多老年人也吃過虧,但下一次還是要買。因為我們總是想著,這東西萬一有效了呢?就算無效,吃不死,就當中藥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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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老人知道保健品的貓膩,但就是愿意”
我現(xiàn)在質疑保健用品,并不是認為保健用品就一無是處,是在騙人。
現(xiàn)在經(jīng)濟條件好了,老百姓注重疾病預防,醫(yī)療和保健。保健用品就有了市場了。我購買保健品和保健器材十幾年了,自己感覺,有些是有效果的,比如我耳背,一種保健藥物,用了對耳朵確實有好處,我現(xiàn)在還在用。但總體來說,它們的作用不值那么多錢。后來,遇到一些夸大其辭的,說自己的產(chǎn)品上過太空,藥到病除,說自己的產(chǎn)品某中央首長用過,這讓我越來越警覺,越來越反感。我認為,品質優(yōu)良,效果明顯,價格適中的保健品是可以接受的,還有一些保健器材也可以使用,但不要太濫。
那個六萬塊的頻譜治療器,后來我了解到,成本價2萬,批發(fā)價3萬,賣給我就翻了一倍,我拿來洗桑拿了。
▲黃勤花6萬元購買的頻譜治療器。
孔雀吧,不知道有沒有作用,燉著吃和雞差不多。
培訓班學習來的那個吃青菜的方案,回到家發(fā)現(xiàn)不實用,哪里有那么多的時間,弄那么多蔬菜,榨那么多汁?比如那個吃青菜的方法,剛吃的時候,脂肪肝逆轉了,血糖也下去了,但你不可能一輩子那樣吃。
那臺兩萬多的按摩床,不好用,放家里礙事,就堆在出租屋里了。
但是,我卻很喜歡一些賣保健品的小孩。我私下里和他們關系很好。為什么?因為他們愿意和我說話,前前后后叫我奶奶。
很多老年人知道這是保健品公司的推銷手段,打的親情牌,但就是愿意,就是拒絕不了。
有一次,一個推銷冬蟲夏草含片的經(jīng)理,組織一百多個老人,做了一場報告,我也參加了。這名女經(jīng)理講起她和自己母親的故事,講得在場的老太太和她一起哭。這名女經(jīng)理哭著說,“子欲孝而親不在”,說完這句話,她撲通跪在了講臺上,說自己母親不在了,就把在座的當成自己的母親來孝敬。很多老太太上臺擁抱她,給她送紙巾。最后,這個女經(jīng)理簽了一百多個訂單,一個五千元!
你想想,現(xiàn)在有多少孩子,愿意為自己的父母流淚下跪,懂得“子欲孝而親不在”這個道理?
去年,我中風住院,每天都有年輕人去看我,都是賣保健品的小姑娘小伙子,他們到醫(yī)院給我送吃的送喝的,照顧我,連內褲都幫我洗了。
鄰病床的老太太羨慕得不行,“黃老師,你真幸福,這么多人疼你。”
你說面對這些孩子,甜甜得叫你奶奶,你怎么好意思不買。他們也是為了掙一口飯吃,不容易。
我女兒也勸過我,不要理睬那些賣保健用品的,他們只是為了利用老人掙錢。我告訴女兒,這么老了,還有人愿意利用,不挺好嗎。利用你的時候,起碼愿意搭理你,F(xiàn)在,很多年輕人不愿意搭理老人了。
我有時候在家,就喜歡問兒女們一些問題,兒女們總說,“給你講你也不知道,帶你去路又太遠!
孫子周末來看我,一進門喊了一聲“奶奶好”,就開始玩手機,走的時候叫一聲“奶奶再見”,就離開了。我說孫子,“給奶奶說說話嘛”,孫子說“說什么呢!卑,都沒話說了。
沒人理你的時候,上來一群小伙子小姑娘,一個奶奶又一個奶奶的叫,你不心軟?!
很多老人知道保健品的貓膩,但就是愿意,掏錢買熱鬧、買情感依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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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讓保健品對老人二次傷害”
直到2014年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把時間荒廢到這上面了,就收心了,與其恐懼死亡,不如面對,好好珍惜當下的時間,做些有用的事情。
我又撿起了心理學,整理出版了丈夫的研究成果,把丈夫的80萬遺產(chǎn)捐給了浙江大學,成立了一個出版基金。
▲黃勤把丈夫的80萬遺產(chǎn)捐給了浙江大學,成立了一個出版基金。
之后,結合自己的經(jīng)歷,我開始研究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和老年人買保健品的問題。我把這些都寫進了《心理健康活百歲》一書里。
2014年,我出版了這本書,書中對老年保健用品提出了質疑。直到今年四月初,廣州一家媒體看到了我的書,上門采訪我。
我沒想到要出名,我愿意站出來說自己的經(jīng)歷,對保健用品提出不同意見,是因為前段時間看到一個新聞,青島一個老人四年傾盡積蓄購買近10萬元保健品,最后跳海自殺了。
老人依賴保健品,一是相信保健品有用,二是對推銷保健品的人有種情感依賴。我不反對保健品本身,我知道,健康產(chǎn)業(yè),也是國家要發(fā)展的產(chǎn)業(yè),很多人要靠這個吃飯,并且有些保健品確實是有些作用的。但我反對操作保健品市場的人,讓保健品價格虛高,產(chǎn)生暴利。這就造成了對老人的二次傷害。
我對于保健用品的觀點,是如果確實有效果,價格適中,可以買。但反對人為操作的暴利。建議子女理性干涉父母購買保健品的問題,子女可以通過咨詢,了解到保健品的真實效用,合理價格后,決定是否購買或為父母代買。另外,建議子女多與父母交流感情,以免推銷保健品的人趁虛而入。
我做了這個事情之后,我女兒勸我,別再接受媒體采訪了,小心做保健品的人打你。我說我不怕,我做的正能量的事,我覺得經(jīng)過媒體這么一曝光,是有效果了。
我去街上轉,發(fā)現(xiàn)發(fā)保健品廣告?zhèn)鲉蔚娜松倭恕?/p>
廣州一家主流媒體也發(fā)表評論,《對“保健品坑老”要“零容忍”》,我覺得自己的呼吁起了作用。
我做這個事情,不光是要告訴老年人,怎么對待保健品,也想提醒,這個社會該怎么對待老人,子女怎么對待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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