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摸透一座城的性子，得逛老街，再就是菜市場。長沙碧湘街兩樣都占齊了。

馮驥才曾在《老街的意義》中寫道：一個城市由于有了幾條老街，便會有一種自我的歷史之厚重、經(jīng)驗之獨有，以及一種豐富感及深切的鄉(xiāng)戀。

在長沙，順著碧湘街溜達，就能摸準這座城的調(diào)子，走進它的心里。

長沙碧湘街，一條藏著老長沙人DNA的老街。它和周圍的街巷交錯相連，如一只展翅的蝴蝶。東段上碧湘街攥著星城最鮮活的煙火肌理，西段下碧湘街正蛻作湘江東岸的“時間漫道”。踩在這片“老城芯”的路上，才發(fā)覺那些縱橫的巷子哪是地圖上的線？倒像是老長沙人的“掌紋”，是長沙從碧湘門到“外灘”的時空疊影。

清晨六點，米糕攤的白汽在晨光里漫開，炭火爐子上的燒辣椒滋滋冒油星子，糖油粑粑在滾油里打著滾兒浮到油面。“微辣啵？”“表皮脆還是心子軟？”劉姐的燒辣椒皮蛋剛?cè)肜蘩�，對面糖油粑粑攤就接了話——上碧湘街這才算真正醒透。

上碧湘街的蔥油粑粑好誘人。攝影@曹宇旋

碧湘街是季節(jié)生動的路口，隨時更新湖南24節(jié)氣。攝影@曹宇旋

上碧湘街是美食天堂。攝影@曹宇旋

上碧湘街的魅力還藏著不少傳家手藝的小鋪子。

街中段汪記，生煎包只做春秋兩季，老師傅說天熱面發(fā)不勻。他家剛出鍋的包子底脆得響，咬破面皮，滾燙肉汁能燙得跳腳。

46號碧湘源炒貨鋪，彭老板夫婦守了30多年，傳了四代人，它是這條街第一家炒原味西瓜子的。

街西頭勇哥捆雞2015年從瀏城橋遷來，老主顧仍追著來買。

在碧湘街這場流動的生活盛宴里，人人都能尋著自己的坐標。

上碧湘街的生煎包、炒貨和捆雞。攝影@曹宇旋

熱鬧是碧湘街的殼，它真正的魅力是帶著老城的體溫，裝著“長沙魂”。

碧湘街的記憶牌。攝影@曹宇旋

登上杜甫江閣往下看，碧湘街像片浸在湘江里的柳葉，嵌在老城西南角。上碧湘街從黃興南路伸到書院路，三百米擠著上百個攤子；下碧湘街從書院路彎到楚湘街，盡頭就是杜甫泊舟的江灘。

上碧湘街一角。攝影@曹宇旋

這“一街分兩段，水陸雙門戶”的格局，在五代十國，長沙馬楚王朝二代王馬希范時成型。他挑中這塊“地卑江勢欲沉山”的地段建設(shè)離宮，南連靈官渡，北達南門口，西靠湘江水道，東抵長沙南門�，F(xiàn)在地鐵1號線南門口站出口，正對著宋代碧湘門遺址。年輕人從地鐵涌出來，腳底下正是黃庭堅“小舟坐水眠空”的泊舟處。

上碧湘街的銅質(zhì)導航牌。攝影@曹宇旋

上碧湘街西頭的有座石牌坊，基座西側(cè)嵌著一個“碧湘宮故址”的小石碑。馬希范把江南園林的巧勁揉進“煙樹綠漫漫”的宮苑。宋人陶弼寫的“幾方樓臺樹影間”，說的就是這景象。千年過去，江畔工地發(fā)現(xiàn)的1700平米碧湘宮遺址，灰坑、水井、道路、房子等100多處，還原了昔日盛景。

過了書院路，下碧湘街的調(diào)子柔和下來。

往江邊走，昔日千帆競發(fā)的漕運碼頭，是如今年輕人打卡的江景走廊。站在街口遠望，青山黛影隨江上游船犁開的粼粼波光漾開，像幅流動的水墨畫。千年前在碧湘宮上望到的麓山黛影、湘水帆動，一如今日所見。只是帆船換了游船，山水間的靈動依然如故。

攝影@石亮

和湘江中路交匯處，剛落成主體的碧湘楚巷，將是長沙首個“非標商業(yè)”藝術(shù)建筑群，順著“千年碧湘街”的歷史脈絡(luò)，串起汝愚街、天符宮等文化地標，鋪就“時間漫道”的沉浸式體驗。

一些不為人知的細節(jié)，藏在天符宮里。

這座晚清至民國年間長沙城南的輝煌廟宇，因駐有救火隊，在1938年“文夕大火”中僥幸留存。

清光緒《善化縣志》載，天符宮為四進院落：一字墻山門后立戲臺，正對坐西朝東的正殿，三開間兩坡硬山頂，供奉天符大帝和八方王爺趙汝愚。

相傳長沙人敬趙汝愚忠義，將他葬在南門外，宋理宗時追封他為福王，謚忠定。老長沙人說起這位南宋名相，總離不開妙高峰下的青山祠福王墓，它和天符宮是城南重要的歷史文化地標。

經(jīng)歷戰(zhàn)爭和“文夕大火”，像天符宮這樣的中國傳統(tǒng)形式建筑在長沙已然不多。身為戰(zhàn)火的幸存者、見證者，它承載的歷史記憶，實為珍貴。

天符宮一角。攝影@曹宇旋

據(jù)長沙“老口子”回憶，1950年代的天符宮是城南煙火生活的代名詞。每逢廟會，青石板路上游人摩肩，鞭炮屑積成紅氈，雜貨小攤擠滿巷弄，扯麻糖、糖畫攤前孩童笑鬧不絕。最熱鬧屬雕花戲臺，草臺班子鑼鼓一響，彈詞藝人“坐棚”開嗓，花鼓小調(diào)引人聽足一下午。

之后，天符宮幾經(jīng)改用、改建，“隱身”于居民區(qū)近三十年。

天符宮有戲臺時的熱鬧場景（資料圖）。

2018年，天符宮在社區(qū)更新中被重新發(fā)現(xiàn)。長沙市廣泛聽取社會各界意見，充分吸納市民對歷史文脈保護的關(guān)切，先后將其列為區(qū)級、市級文物保護單位，并在原址基礎(chǔ)上開展保護性修繕。

如今天符宮主體已修好，1947年重修的四根石柱嵌進木構(gòu)，瞧著格外精神。一根柱子刻著的“麓山云樹湘水煙霞”還描摹著當年天符宮瞧見的湘水麓山景致；另一根柱上，祭祀南宋名相趙汝愚的楹聯(lián)“碧血丹心昭日月，湘流楚韻繞宮墻”，把長沙人守著的根脈與精氣神，都收容其中。

離開天符宮時，日頭曬著斑駁的石柱，石縫里的凹痕仿佛還留著當年香客的腳步聲。

轉(zhuǎn)個彎回到碧湘街口，吆喝聲、嬉笑聲又漫了上來。原來老街故事從來不用刻意講，踏進去，慢慢走，靜靜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