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座鳳鳥鼓架

蛇是令人恐懼和魅惑的存在。

湖南人與蛇關系還算親密的時期是中古之前。尤其是在商周時期，地處南方濕熱環(huán)境的湖南人，從遠古時期就和蛇有著不得不密切的接觸。

在技術能力還很初級的古代，人們對動物有著一種復雜的情感：恐懼與仰慕雜糅。同時，古代湖南又是一個族群異常復雜的地域，幾乎每個族群都有對蛇不同的文化表達。

作為重大禮器的青銅器上有蛇的存在。這是對蛇一種極大的敬意。其實先民不僅崇拜蛇，還崇拜幾乎所有他們認為有靈性的動物，如龜、蛙、鷹……那是人類對生物充滿敬意的時代。

今天的我們，不能站在現(xiàn)代生物學的視角上嘲笑先民的無知，因為那是人類懵懂卻充滿了幻想的童年。先民們因此創(chuàng)造出了偉大的藝術作品。

▲明蛇首青銅勾

那些流傳至今的文物就是最好的證明。藝術需要想象空間，而不是精準的認知。遠古的器物上看到那些獰厲神秘的蛇，它們的存在早已超越了生物本身，化身為一種亙古的不朽精神。

那是一種對未知的敬畏以及與靈性的親近。

單體蛇紋，古越人的LOGO

湖南商周青銅器的來源一直是個考古學上的謎題，但有蛇紋的器型卻有著相對明確的指向，那就是越人的器物。

在楚人進入湖南之前，古代湖南地域是百越、濮人和巴人的地盤。商人則沿著長江從北方不斷向湖南擴張，由此，產生了技術與文化的劇烈碰撞與融合。

湖南出土的商周時期青銅器來源復雜，其中有相當一部分屬于越人。越人的青銅器看起來似乎普遍做工并不太好，但它們巨大的價值在于把越人的文化DNA保存到了今天。

越人和蛇關系實在是過于親密，這甚至成為了古代一種對南方民族的長期偏見。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里說：“蠻，南蠻，蛇種。

從蟲，亦聲”（十三篇上·蟲部）�，F(xiàn)代一部分學者認為古越族文身的功能，并引用《淮南子·原道訓》里“九嶷之南，陸事寡而水事眾，于是人民披發(fā)文身，以像鱗蟲……”為據(jù)，以此推斷古越人文身以示自己為蛇之同類，意在尋求彼者保護。

斷發(fā)文身、蛇紋銅器，成了古越人族群身份的標志。

▲唐長沙窯陶蛇

商周出土的青銅器，多是獰厲的美學風格。

湖南出土的古越人青銅器，雖然有蛇這樣的令人驚恐的生物，但它們在器物上與各種爬行動物共同被塑造成自然生命世界的一部分。

▲蛇紋尊尊口鑄有蛇的形象.

上世紀的1963年，衡陽霞流湘江邊的堤岸被洪水沖垮，一座遠古的墓葬因此露出真容，一批與今天遠隔三千多年的文物由此出現(xiàn)在世人眼前。

這批出土文物里有一件“銅尊”。這件尊的腹部和頸部刻滿了一種像蠶又像蛇的紋飾。最早專家們把這件器物命名為“蠶桑紋銅尊”，但經過反復的考證，它又被定名為“蛇紋銅尊”。

▲現(xiàn)代隆回瑤族藍布蛇紋、萬字紋挑花圍裙.

考古學家李學勤對此有過專門的論述。他認為衡山的這件尊，與其他器物比較，主要的乃是蛇紋。在尊的口沿上，有許多首部翹起的蛇，兩兩相對；頸上是三角形的云紋，腹部則有一對鋒尖向外的靴形鉞的圖形，并以蛇紋襯地。

這些南方器物的共同特征，是特異的紋飾，即蛇和青蛙、蜥蜴、水蟲等當?shù)爻Ｒ姷膭游�，這無疑是南方水鄉(xiāng)生活的一種表現(xiàn)。越人習慣水鄉(xiāng)環(huán)境的實際。在越人的藝術中，突出地顯示蛇、蛙一類生物，乃是理所當然的。

▲漩渦蟠虺紋銅鼎

湖南出土的和古越人有關的蛇紋青銅器在此后相繼被發(fā)現(xiàn)。

1985年瀏陽市柏嘉鄉(xiāng)柏嘉村出土的商代蛙紋銅鐃，獸面的兩眼為蟾蜍，蟾蜍蹲踞昂首，兩眼突出。

鉦部周圍、鼓、隧、甬及蟾蜍身上均有陰線云雷紋，甬部的旋上飾突起的乳狀紋。獸面紋大鐃的眼部紋飾非常豐富，除了蟾蜍，還有龜、蛇等，具有典型的越文化特征。

▲象尊上的蛇紋

1986年3月，湖南湘潭縣金棋村（今楊嘉橋鎮(zhèn)同福村）的農民挖魚塘時發(fā)現(xiàn)了一件大型青銅卣。

上飾凸起的鼉龍紋、蛙紋、蛇紋等動物紋飾。此器鑄造風格獨特，其造型雖與中原同類器相似，但胎質較薄，紋飾帶有強烈地方特色。

1988年，湖南衡陽渣江區(qū)赤石村春秋時期土著越人或越文化特點的墓葬中，出土了一件“蜴形動物飾提梁卣”，造型與中原同類器相似，但卣腹部、器蓋滿布突起的20條蛇紋及若干蜴（四腳蛇）形動物形象，突顯湘江流域越人青銅器裝飾藝術中的獨特風格。

岳陽筻口的一座春秋時期具有墓地鋪設河卵石、土坑墓設置壁龕等越文化因素的楚墓中，也發(fā)現(xiàn)一件類似的“人像動物紋”銅卣，器蓋及卣腹均裝飾陽凸的蛇紋。

▲虎食人卣的蛇紋

湘潭荊州鄉(xiāng)金棋村有一件“動物紋提梁卣”，腹中部幾何形地紋上突起雙肩越式鉞圖案和12條蛇紋，器蓋上也滿布8條蛇及蜥、蜈蚣、蛙類、四腳小爬蟲等動物紋樣。

除此之外，一些不能確定是越人器物的湖南商周青銅重器上，也出現(xiàn)了蛇的紋飾。它們并非以蛇紋為主，卻在關鍵部位出現(xiàn)了蛇的形象。

▲動物紋提梁卣

如流失海外的著名青銅器虎食人卣（法國賽努奇博物館藏），其器表就飾有蛇紋。更為顯著的是現(xiàn)藏于湖南博物院的象尊（1975年，醴陵仙霞公社出土），其額頭部位盤踞著兩條巨大的蛇紋造型。

▲虎食人卣

這些裝飾幾何紋和包括蛇紋在內的。

動物紋的青銅器群，是湘江流域青銅文化不同于中原傳統(tǒng)的主流特點，是中原青銅文化在湘江流域“地方化”的反映。

楚漢之蛇，演化成了蟠虺

到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蛇”在青銅器上忽然變小了，但數(shù)量卻變得極為繁多。這就是青銅器上著名的蟠虺紋。

蛇紋在青銅器上的應用經歷了從商代晚期的卷尾探首小蛇紋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蟠虺紋的演變過程。蟠虺（huǐ）紋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青銅器和玉器上常見的一種裝飾紋樣。

“虺”在古代一般指首尾有口的小蛇，《國語》中便有“為虺弗摧，為蛇將若何”的記述，三國時期史學家韋昭注“虺，小蛇”。而“蟠”則是對“虺”的形容，即屈曲、盤繞、交疊之意。

簡單來說，蟠虺紋是指兩條或兩條以上的小蛇相互蟠繞，構成單元且重復出現(xiàn)的紋樣。蟠虺紋的簡化主要體現(xiàn)在小蛇頭部和眼部的特征逐漸抽象化或消失，其身體組合形態(tài)進而成為紋樣的主體。蟠虺紋密布的造型在戰(zhàn)國時期達到全盛。

▲春秋蟠虺紋銅鼎

蟠虺紋的形態(tài)多樣，表現(xiàn)為三角尖頭、圓眼、無足、長身、有鱗節(jié)等特點。蛇體呈卷曲的長條形，輪廓盤旋蜿蜒，構成幾何形態(tài)。

這種紋樣以緊密的四方連續(xù)展開，形成大面積的裝飾效果。春秋中期模印法與失蠟鑄造法等新工藝的出現(xiàn)，以其獨特的盤曲小蛇形象構成的幾何圖形的繁縟蟠虺紋盛行。

其中最震撼的當屬湖北省博物館館藏的曾侯乙尊盤。其實在湖南，蟠虺紋的青銅器也有相當數(shù)量的精美重器。

湖南博物院的藏品中，以蟠虺紋為主要紋飾的青銅器涵蓋了多種不同的器型。

蟠虺紋銅鑒即為其中的一件重器。它于1965年湖南省湘鄉(xiāng)縣（今湘鄉(xiāng)市）牛形山27號墓出土。湘鄉(xiāng)作為楚國時期湖南的重要戰(zhàn)略據(jù)點由此可見一斑。

▲蟠虺紋銅鑑

同時期在湘鄉(xiāng)大茅坪一號墓出土的蟠虺紋銅浴缶，肩腹飾細蟠虺紋和三角形紋，在三角形內也布滿虺紋，用三道绹紋將肩腹紋飾分為4組。紋飾精細，鑄制優(yōu)良，是春秋中期偏晚時期的典型楚器。

除此之外，湖南還出土過蟠虺紋銅簠、蟠虺紋雙龍鈕編镈、漩渦蟠虺紋銅鼎、春秋蟠虺紋銅鼎（現(xiàn)存長沙博物館）、蟠虺紋銅鏡等諸多有著蛇紋的青銅器。

▲春秋蟠虺紋銅鼎

與古越人對蛇的純純的熱愛不同，楚人對蛇的態(tài)度曖昧而復雜。

作為一個巫風極盛的族群，楚人的崇拜物也極為繁雜。蛇是其中重要但并非唯一的一種。這個時期，出現(xiàn)了蛇與其他動物關系的組合紋樣。

蛇與龍、鳳、鳥、鹿、蛙、猴等動物相互交織，形成了組合蛇圖像、操蛇圖像、踐蛇圖像和啖蛇圖像，在器物上構成一幅幅充滿想象力的畫面。

▲蟠虺紋雙龍鈕編镈

在長沙地區(qū)楚墓出土的鳥紋銅戈鐏上，云紋繚繞之間，飛鳥振翅欲飛，身旁兩條小蛇蜿蜒相隨，一靜一動，相互映襯。

長沙茅亭子楚墓出土的漆劍櫝，劍櫝之上的蟠虺紋，與云紋、變形回紋相互搭配，層次分明，盡顯工匠的精湛技藝與奇思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