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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段漫步田野和山林,
每個轉角、每次抬望眼,
都是和詩情畫意的重逢。
這樣美好的重逢,湖南到處都是。
這一次,讓地理君動心的,
是湘贛邊的溈山。
半個世紀前,
讓醴陵成為舉國乃至
全世界矚目的瓷都后,
它的迅速沒落,
讓它的古典美得以最大程度的保全
在溈山,讓人流連忘返的,
不僅來自看得見的山色、
聽得見的鳥鳴,
還來自漫山遍野、被草木和泥土遮蔽的吉光片羽。
對,那些吉光片羽,
就是昔日窯工或窯主
眼里的那些殘次瓷。
它們成堆成堆地傾倒于山林路邊。
它們曾經的火熱,
早被風淡雨柔給褪去。
它們的身上,長出泥土,長出草木,
長出飛禽和走獸,安安靜靜。
廢棄的瓷泥洞。圖/易鐵鋼
01.
千年古窯村
保存百余座古窯址
溈山古窯址。圖/楊經緯
電瓷約占世界市場的30%,日用瓷約占世界市場的14%,湘贛邊境的小城醴陵已經是名副其實的瓷都。中國陶瓷谷的巨碗巨杯則成為去醴陵的游客必打卡的點。
醴陵陶瓷的發(fā)源地溈山,在陶瓷谷北約15公里處,溈山鼎盛時有窯廠百余家。
溈山開始只是一座山的名字,后來成為山下村落的名字,到2015年,成為一個鎮(zhèn)的名字。成為鎮(zhèn)的名字后,原來的溈山村也還叫溈山村,村里的那座連綿起伏的山,也還叫溈山。
群山之上的溈山村。圖/鄭安戈▼
這座羅霄山脈中段西沿的小山,不高,海拔最高處,也不過400余米,從南往北,山勢徐徐抬升,山巒散開,溪流眾多。
這座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山,它的無盡寶藏,是儲量極豐的高嶺土。一方水土,總有辦法養(yǎng)活一方人。
溈山的田少得可憐,現(xiàn)在溈山村的人口是3078,耕地人均不過一分。1950年前后,溈山作為“工業(yè)區(qū)”,人口有兩萬多,養(yǎng)活那兩萬多人口靠的不是地里出產的稻谷,而是洞里挖出的高嶺土、用這些高嶺土做出的陶瓷。
溈山水庫,釣魚不收費。圖/劉建勇▼
陶瓷在溈山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東漢。到了唐代,作為長沙窯的“代加工廠”開始興盛,此后,歷經宋、元、明,到清光緒年間達到鼎盛。
1956年公私合營后,落后的交通,讓溈山村燒瓷的主要窯廠全都搬去了交通方便的醴陵城區(qū),青壯窯工和技師也同時遷去了城里的國營大廠。
溈山楓樹坡,廢棄的窯址。圖/易鐵鋼▼
官方曾為醴陵瓷業(yè)立規(guī)樹碑。
老家在溈山古洞天寺附近的張松來,是溈山村和醴陵城區(qū)的“兩棲人”。天氣熱的時候,就回到他家溈山的祖屋,轉涼了,就回到他在城里的家。1950年出生在溈山村的他,成為醴陵城里“吃國家糧”的一員,便是因為他的父親和母親進了國營大廠。
1993年,張松來在古洞天寺后面的山上找到一塊碑。這塊碑原在溈山村的瓷業(yè)公屋(相當于同業(yè)協(xié)會的辦公地),上世紀80年代,公屋倒塌后,不知去向。張松來重新找到它的時候,它架在山間小溪上當橋。這塊石碑,現(xiàn)在存于醴陵陶瓷博物館。
楓樹坡土窯遺址。圖/楊經緯▼
這塊名為“醴陵溈山清代瓷業(yè)條規(guī)碑”,對溈山瓷及周邊別處的瓷定價、招工、收徒等多方面做了官方的規(guī)定,要求業(yè)界嚴格執(zhí)行,并規(guī)定“違者公同逐出境外”。這個“境外”指的是溈山境外,逐出境外應該是非常嚴厲的懲罰,溈山瓷業(yè)當時在醴陵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現(xiàn)在,溈山村保存著自宋至清代的古窯址100余座,與窯相關的瓷泥礦井、瓷器運輸古道、生活設施、廟宇古塔等文物古跡100余處,堪稱“千年古窯村”。
往昔窯火流傳的歲月,溈山大大小小的窯燒的都是柴火,溈山的山山嶺嶺,大多近乎童山。窯火漸滅后,溈山的草木才在碎瓷片上長了起來,如今望去,滿目蒼翠——時值秋末的當下,蒼翠中點綴著深深淺淺的紅和深深淺淺的黃,使得群山寂寂中添了幾分嫵媚,煞是好看。
溈山“老八家”后人在醴陵城郊孫家灣開的現(xiàn)代化瓷廠。圖/楊經緯
醴陵東北兩鄉(xiāng)的溈山、老鴉山等地盛產高嶺土,據(jù)民國《醴陵縣志》記載:“東堡鄉(xiāng)小溈山,地產白泥,溪流迅激,兩岸多水碓以搗泥粉,聲音交接,日夜不停,故瓷廠寢盛,今上下皆陶戶,五方雜處!睎|堡鄉(xiāng)即今溈山鎮(zhèn)。
上世紀90年代中期,溈山最后一家瓷廠關閉后,溈山再沒響起過水碓搗泥聲。今天行走溈山,河邊只有淙淙的流水聲以及河兩岸飛鳥的鳴叫。
又見炊煙升起。圖/易鐵鋼▼
清人廖仲威,生卒年不詳,從廣東興寧來到湘東醴陵北溈山的路線不詳,抵達日天氣不詳。溈山瓷業(yè)后人,都傳言他到溈山是1729年。可以肯定的是,他會做陶燒瓷。
溈山瓷業(yè)的歷史,曾經誤以為是廖仲威到來后才有,隨著近些年考古的發(fā)現(xiàn),年代從明推到元,再從元溯到宋,一直追到東漢。溈山東漢就有陶。東漢始,就有人挖洞鉆入溈山山腹取當?shù)厝朔Q為瓷泥的高嶺土。
流水人家。圖/易鐵鋼▼
廖仲威是外人,也是聰明人,他找古洞天寺的僧人租了是寺產的一塊山,開洞取泥。把同鄉(xiāng)技工陶師傅、曾師傅、馬師傅、樊師傅等20余人招攏了過來,創(chuàng)設瓷廠,招工傳藝,擴大生產,成為溈山“老八家”之一。
老八家,指的是溈山最老的八家廠。這八家廠大多集中在稱為上溈山的麻坡里到烏龜石段,它們建于雍正七年(1729)至乾隆四十五年(1780)間。這八家土瓷廠,排在最前面的,便是外人廖仲威的廖記,其次是王大德生號、陳合順、張茂盛甡、曾益昌、江源美、江益盛、黃生昌。
這老八家的廠號,溈山的老人大多能夠記全。年輕點的,如果自己是這八家的某一家的后人,對自己家的事還能略知一二,再問其他,就很有些為難了。
話說當年盛況,兩位親歷者不勝感嘆。圖/鄭安戈
溈山瓷業(yè)能夠興旺,老八家之一的張茂盛甡號創(chuàng)始人的后人張松來總結了三個先天性的原因。一是有瓷泥;二是有水,碓泥、洗泥等工序要用到水;三是溈山及其周邊山上有生生不息、燒不完的松木。
這三個原因,加上廖仲威帶來的釉下青花技藝,溈山瓷便壯大了起來,數(shù)十年之后,溈山竟有大大小小的瓷廠百余家。到清光緒十八年(1892)、十九年(1893),溈山窯瓷器產量達到高峰,共有窯戶480余家,年產量約8000萬件。
瓷廠一多,就有了規(guī)矩,例如,殘次品不能倒往河溪,外來務工的宜查明身份、不得藏奸,同行爭論時宜接受眾人質問且不得行兇,等等。規(guī)矩小的,約定俗成后,不用三令五申大家也會遵照執(zhí)行;大的、原則性的規(guī)矩,則以官府名義刻于石碑,立在公屋。
醴陵溈山清代瓷業(yè)條規(guī)碑碑文。圖/張松來▼
公屋是集體議事的地方,上世紀80年代仍存。張松來等人記得,公屋在古洞天寺旁,是座占地近六畝的青瓦大屋,屋頂有個瓷壇。
公屋大堂立有樊公祖師的石刻像——這樊公祖師,叫樊進德,是明朝人,是廖仲威的祖師,香港大浦碗窯祭拜的樊仙,也是他。
公屋另立有縣府令牌,各工種工價亦有明示,醴陵全境各土瓷廠均以溈山的工價為藍本統(tǒng)一施行。根據(jù)長輩回憶,張松來認為公屋兼具同業(yè)公會、工會和半官方性質,權力極大。
人口流失嚴重的溈山村,廣場舞時段看到的人最多。圖/楊經緯▼
清末,八大家之首的廖記,因為克扣工人工資,被公屋決議執(zhí)行“拆廠”處罰,一夜之間,廖記工廠“平坦成水田”。
11月15日下午,張松來帶地理君在古洞天附近找到一廢棄土屋,說該土屋是廖仲威落腳后夯筑。至少有三十年未住人的這棟土屋,曾粉刷過石灰的外墻裸露出黃土溫暖的顏色,暗黑的木門一半開著,一半關著。
現(xiàn)在醴陵的瓷廠都和和溈山有著或深或淺的淵源。圖/楊經緯
溈山今辟為遺址對外開放的古窯后面那個山峰,叫仙女山。溈山與外界相接的溈山水庫,以前叫望仙橋水庫,修水庫之前,有橋叫望仙橋。
溈山與仙相關的橋就有三個,另兩個,一個叫步仙橋,一個叫童仙橋。而整個溈山,還有個別名歇仙山。從名字上看去,似乎有個趕遠路的神仙,曾在溈山歇息。
醴陵溈山古橋。圖/楊經緯▼
仙是屬于道教的,洞天也屬于道教。古洞天寺附近的張松來在道教上清派茅山宗第十二代宗師司馬承禎的《洞天福地記》的“三十六小洞天”中看到了“小溈山洞”的說法,說第十三小洞天是小溈山洞:“周回三百里,名曰好生玄上天,在潭州醴陵縣,仙人花丘林治之”。
花丘林是誰,張松來不知道。張松來知道的是古洞天寺曾有一口1750公斤的古鐘,古鐘上有銘文:“明成化五年己丑冬月吉安府廬陵走馬寨冶工羅槐鑄”。這口鐘,1958年大煉鋼鐵,被溈山村的村民取下拿去了煉鋼。
龍窯。圖/鄭安戈▼
張松來有一個夢想,希望能夠恢復舊溈山八景中的“檐廊艷夏”。這是張松來小時候曾看到過的景象。古洞天寺旁的小河叫通天河。這是溈山村從北到南曲曲折折貫穿了全村的小河。溈山村地面狹窄,多數(shù)地方,除開小河,除開古道和道旁的民居,就沒多少余地了。
南方多雨,古道旁的民居如果任屋檐水傾瀉于古道,易損壞路面,且不利于人安全通行,于是,不知道從何時起,古道旁的住戶都自發(fā)地把自家的屋檐接出去三五米遠,讓屋檐水排入通天河或狹小的水田。
溈山老八家后人張松來收藏的溈山瓷。圖/張松來供圖▼
這樣的檐廊從麻家灣南延到楓樹坡(以前叫風婦坡),共有五里。張松來回憶說,因為沿路的商家都會在廊柱上掛燈,五里檐廊“下雨不用打傘,黑夜不要提燈”。
醴陵溈山,麻家灣至荷蓮塘的五里檐廊復原圖。黃永佳、黃亞鷹據(jù)回憶并參考劉德仁老先生講述繪制。▼
溈山的住家都有曬樓,曬樓即在檐廊下,年輕的姑娘和媳婦常在曬樓出現(xiàn),那曬樓就成了她們展露風姿的T臺。尤其是夏天,姑娘媳婦全到曬樓乘涼,這景觀,就被稱為“檐廊艷夏”。
溈山新生代,00后研究生。圖/鄭安戈▼
張松來的夢想,怕是很難實現(xiàn)。1956年公私合營,有近千名青壯技師、窯工去了遷到城區(qū)的國光、群力、新民等大的國營瓷廠,和他們一同遷去城里的,還有他們的家眷,這是溈山人口的第一次大規(guī)模流失。
溈山人口的第二次大規(guī)模流失發(fā)生在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并延續(xù)到本世紀初,少地的村民迫于生計外出打工或做生意。
他們曾居住的土屋,年久失修大多垮塌,到今天,就古洞天寺附近、月形灣等少數(shù)幾個地方還有幾戶人家彼此挨著。
不用柴刀砍開灌木和茅草,
有些窯址不會找到
溈山村,幾乎到處可見的碎瓷。圖/楊經緯
雖然近些年溈山有了千年古窯村的美譽,在外發(fā)了財?shù)囊恍┐迕褚猜勶L而動回家建了新居或民宿,但溈山的旅游還未真正進入開發(fā)階段,特別適合尋古訪幽。
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報告顯示,晚明至清早期,溈山開始燒制土瓷,產品以碗為大宗。清中期以后類別逐漸增多,有盞、杯、油燈、燭臺、罐、湯匙等日常生活用品。
碎瓷片,漫山遍野。圖/歐陽琳▼
裝飾紋樣有靈芝、變形龍紋、山水紋等,以澀圈疊燒法燒成,故器物內壁都有一周澀圈或留圓形露胎,青花用礦物顏料“土墨”作為釉料燒制而成的,這種土墨含鈷量極微,故發(fā)色黯淡。
即便你是個貨真價實的門外漢,報告中的這些內容,你也能從溈山幾乎每個山坡都能看到的殘次瓷的碎片里看到一二。
窯火熄滅,舊窯址上長出草木。圖/鄭安戈▼
根據(jù)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2014年的調查,溈山還有明顯是窯址的地方81處。這些窯址,除一處恢復原狀列為參觀景點外,其他大多數(shù)被后來生長起來的草木遮蔽。
地理君10月中旬,曾隨到醴陵采風的作家們參觀過月形灣的古窯,11月15日又隨特意返回溈山村給我們做向導的張松來尋訪了楓樹坡的一處窯址。
16日又隨溈山甑皮嶺熏臘肉賣的老人易理朝看了尋溪谷他曾經工作過的一處窯址,這處窯址,如果不是他拿柴刀砍開灌木和茂盛的茅草,地理君從旁走過也不會注意到。
瓷泥洞。圖/鄭安戈▼
上個世紀90年代到現(xiàn)在的二三十年,應該是溈山有人做陶以來最為落寞或者說安靜的二三十年。太多的人離開了溈山。
有些房屋如果不是墻上的掛歷曝光了屋主棄屋離鄉(xiāng)的時間,地理君會覺得至少有半個世紀無人居住。這些房屋的四周多長滿雜樹雜草,走進去頗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相傳這是給溈山瓷帶來飛躍的房子,有300多年歷史。圖/劉建勇▼
幸好,已經有人不忍看到溈山村這樣落寞下去。例如,溈山村的村長易啟紅,他1993年和父母進城賣菜,再賣瓷器和花炮,早兩年他回家蓋了新房,開了餐館,現(xiàn)在還在溈山種了幾畝玫瑰花。
溈山村的書記張松求在上世紀80年代就出去了,先是做小工,后來和在深圳做投資的弟弟回到醴陵城郊開了現(xiàn)代化的瓷廠展鵬翔,再然后,回到村里擔任支書,他希望千年古窯村能夠在他的任期內把旅游做起來。
地理君在洗撿到的清末瓷碗。圖/楊經緯▼
善畫虎,有著虎王之稱的老八家之一的王大德生號的傳承人王立新,繼承了他家到溈山的第十九代先祖王廷榮的主祭師一職。
乾隆二十九年(1764),溈山瓷業(yè)正式以樊進德為祖師爺,設壇祭拜,王廷榮是第一任主祭師。2016年,千年古窯村溈山在沉寂了60年后重啟了對祖師的祭拜,王立新成為祭祖師儀式重啟后的第一任主祭師。
王立新等溈山瓷傳人祭拜祖師。圖/王立新供圖▼
11月15日和16日,讓地理君頗感驚喜的,還有古石板橋和古井。沿通天河漫步,每逢河水有較大些的拐彎,就有數(shù)米長的石板橋架于其上。這些長長的石板,多有一條長長的印痕,這是運送松柴進來,運送瓷器出去的獨輪車數(shù)百年來來往往碾壓出來的。
路旁的古井,則是為過往的商客挖的,現(xiàn)在,那些古道雖然少有人行,但那些古井,卻照樣放有水瓢,以備偶至的路人取水飲用。地理君在楓樹坡下的一處古井喝了水,那水非常清冽,細品有一絲絲甜。
地理君在溈山撿到的,人才吧?。圖/劉建勇▼
直接導航到醴陵的溈山村,千萬不要導航到寧鄉(xiāng)的溈山。
從長沙市中心出發(fā),走機場高速再轉武深高速,約100公里
溈山村宜漫步。
通天河的楓樹坡段、月形灣到古洞天寺段、甑皮嶺的尋溪谷,都是徒步慢游的好地方,
你會在這些地方遇見古橋、古井、古窯址、古瓷泥洞,
運氣好,還能撿個不那么破損的青花瓷碗。
喜歡釣魚的朋友們,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溈山水庫釣魚是不收費的。
溈山村的豆腐、臘肉和糯米飯千萬不可錯過。
如果你和朋友同去,想顯得客氣些,推薦古窯土菜館,如果想性價比更高一些,推薦醴溈山莊。兩家地理君都吃過,口味不相上下,醴溈山莊便宜些,但離主景區(qū)也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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