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安靜地躺在大山厚實的懷抱里
涓涓流淌的洈水滋潤著山里人
偶爾有幾只飛鳥從天空中掠過
又急急地倏然縱入林間
林間田地里
一個黝黑瘦小的老漢背著一籮筐豬草走著
豬草沒過他的頭
壓著他佝僂地向前走
跟著老漢身后的是一個矮胖的老大娘,她把鐮刀放在禾場上,進屋之前跺了兩腳泥,徑直跑到偏屋里。只見老大娘揭開罩在一中年女子上半身的“防蚊帳”,解開胸前的繩子,吃力地將她抱在輪椅上。這名中年女子費力地發(fā)出“啊……啊”的聲音,像是在掙扎著什么,或是想要說什么而又不得。
4月27日,記者見到的這個老漢叫陳才謨,今年77歲,老大娘是他的妻子叫劉佰梅,今年70歲,他們是石門縣太平鎮(zhèn)苦竹坪社區(qū)四組居民。中年女子叫陳銀鳳,今年50歲,是這對七旬老夫妻的女兒,是一名植物人,“植物狀態(tài)”持續(xù)了十六年,兩老也照料了十六年。
01
“銀鳳出事了,快死了,才謨你快點來!”這個家庭的變故從2006年7月,陳才謨接到劉佰梅的電話后開始,厄運悄然而至。陳才謨顧不上太多,從湖南石門火速趕往廣東東莞,這也成了老夫妻倆最后一次出遠門。至此,兩人16年里從未離開過太平鎮(zhèn)。
據劉佰梅回憶,此前在石門縣一家醫(yī)院工作的陳銀鳳毅然跟隨丈夫去了廣東東莞,兩人經營一家理發(fā)店。1998年,大女兒的出生給兩人帶來歡樂,三口之家的小日子過得十分紅火。
2005年年底,陳銀鳳懷上二胎。2006年7月,在全家人的熱切期盼下,陳銀鳳全心全意地孕育著新生命。她被推進產房之后,生了一天一夜也沒有將孩子生下來。醫(yī)生給陳銀鳳做了剖腹產手術,一個白白凈凈的男娃,連續(xù)的啼哭聲帶來生命的希望。
可意外卻給了陳銀鳳重重一擊,生完孩子后,她卻吐血、抽筋,送到ICU搶救。搶救之后,在ICU待了四個月,陳銀鳳一直處于昏迷狀態(tài),最后保住了性命,卻成了一個植物人。
植物狀態(tài)、死亡、重中輕殘疾,這是醫(yī)學上各種腦類疾病可能導致結果。植物人是距離死亡最近的一種。醫(yī)生看了陳銀鳳之后,告訴她的家人,她能活多久,完全取決于照顧護理水平。也有些難以承受的植物人家屬,放棄治療與專業(yè)護理。
“她是我的孩子,也是我們身上掉下來的肉,說什么也要把她照顧好。”迫于經濟壓力,兩老選擇了“土法護理”,將女兒帶回老家。回到石門老家后,陳銀鳳的丈夫陪伴兩老照顧陳銀鳳兩年多。在經濟和精神壓力之下,他最終帶著小兒子離開這個家。“他的屋里還有個老娘要照顧,他是為人子為人父,也要討生活,我們不怪他。”在陳才謨堅強而默默無語的外表之下,深藏著一顆慈祥而柔軟的心。
兩老外出干農活時,扯一張藍色絲網給陳銀鳳罩著用作“防蚊帳”,這張“帳子”一用就是七年。
02
躺在輪椅上的陳銀鳳喪失了語言、吞咽、排便排尿、行走等肢體功能,只有呼吸和心跳證明她還活著。
而活著,對于她而言,卻是一件需要完全依靠外界的事。
陳銀鳳的身形瘦削,嘴巴大張,雙眼睜著,面無表情地對著前方,時不時地發(fā)出“啊,哦!啊!”地呻吟,這呻吟中流露出痛苦或者大笑,但更多時候卻是她無意識狀態(tài)下的不自主行為。
她的雙手彎曲且向內扣得很緊,為了防止她的手關節(jié)僵化。每天,陳才謨和劉佰梅都會使勁將她的雙手掰開,捏捏雙手,翻身叩背。她的雙腳也變形無法著地,坐在椅子上,隨時會翻滾下來,摔個臉朝地。
夫妻倆想了個法子,扯了幾根繩子,將陳銀鳳的上身、腰間、雙腳向后捆著,她死死地被捆在輪椅上,動彈空間有限。
夏季蚊蟲多,兩老還扯了一張藍色絲網用作“防蚊帳”,這張“帳子”一用就是七年,兩老這才放心去割豬草等干農活。
4月27日,劉佰梅跟陳才謨割完豬草回到家里,就忙開了。在陳才謨的幫助下,她把陳銀鳳抱到輪椅上,將她推到禾場里曬曬太陽。陳銀鳳雖然瘦,體重有100多斤,劉佰梅個子矮胖,已有70歲的她越來越明顯感到“抱不動”女兒了,面色漲紅,粗氣直喘。
進到灶房里,劉佰梅開始點火,炒了一碗油飯,摻了一些豆渣,用鍋鏟使勁將油飯和豆渣輾壓。把飯做好后,劉佰梅從樓梯扶手上拿了三塊毛巾,一層層地圍在陳銀鳳的胸前。
劉佰梅用勺子喂了一口飯,她吞了到口里又吐了出來。劉佰梅又用勺子接著,又送到口里,飯又吐到了毛巾上。劉佰梅再舀了一勺飯,伸向她的喉嚨里,使勁兒朝里灌,這才吞下肚,“她的吞咽功能已漸漸退化。”
陳銀鳳的雙手彎曲且向內扣得很緊,為了防止她的手關節(jié)僵化。每天,陳才謨和劉佰梅都會使勁將她的雙手掰開,捏捏雙手,翻身叩背。
03
護理一個植物人,絕非易事,要做的工作絕不僅僅是這些。陳銀鳳大小便失禁,經常尿濕褲子。鄰居給了兩老很多舊衣服,好的衣服就給留給她日常換穿,他們將破爛的衣服剪成一塊塊尿片,給陳銀鳳墊著,尿濕了就換,換了就洗。有時一天兩老要為她換三、四次尿片。
洗尿片都不算最臟最累。由于植物人的腸子不蠕動,積累的宿便只能用手摳,劉佰梅每次要花半小時!八俏业暮⒆樱瑥奈疑砩系粝聛淼娜,再臟再臭,也不會嫌棄!眲勖氛f,他們兩老照料得好,陳銀鳳沒有出現的身上從來沒長過褥瘡,這在長期坐著、臥床的病人里面是極為少見的。
但陳銀鳳每隔十天半個月會發(fā)病,發(fā)病時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全身抽筋,她張著大嘴,手不由自主緊攥著,失控大哭。兩老也會叫來鄰居,幾人合力才能將她控制住。為此,兩老也托人買了一些減緩植物人肌張力的藥,以此減緩她發(fā)病的癥狀。
長時間的照顧,不僅耗費大量的人力財力,隨著年紀的增大,兩老的身體也漸漸吃不消。劉佰梅患有高血壓、心臟病,偶爾會去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住院治療,也不敢去大醫(yī)院,手頭上不寬裕,自己去了,留老伴兒一個人也照顧不好。
記者采訪時,劉佰梅從和女兒一起睡的臥室里,擰出各種塑料袋,袋里裝的都是藥。陳才謨也搖搖頭,“種的糧食也賣不到好多錢……”盡管一家人有低保、殘疾人護理費,但這勉強只能維持劉佰梅和女兒的部分醫(yī)藥費。
身處大山之中,勤快的兩老在照顧陳銀鳳之余,種了三畝多田,養(yǎng)了幾頭豬,勉強維持日常生活。連外孫女的學費都是各界好心人的幫助,助她考上大學。
生活接二連三地給這個家庭帶來沉重的打擊。2017年,兩老的外孫女不幸患上了突發(fā)性脊柱側彎。兩老找親朋好友東拼西湊,從銀行貸款,在眾多好心人的幫助下,才成功完成了手術。
陳才謨的家里幾遭變故,生活難以為繼。十六年的照顧,讓兩老飽嘗身體上的折磨和內心的煎熬,“只要活著,我們就會一直照顧下去,死了之后,我們就不管了,也管不了......”
劉佰梅給陳銀鳳喂飯。
記者手記——
16只是一個簡單的數字,加了一個“年”的單位就變成了5840天。而我僅采訪陳才謨夫妻倆照顧女兒的一天,就看到了他們在生存與護理上的困難,以及所承受的物質與精神上的巨大壓力。我不敢想象,這16年他們一家人是如何熬過來的?
痛苦的是照顧者,而照顧者也應被照顧,陳才謨和劉佰梅都是七旬老人。而對于植物人陳銀鳳來說,她該何去何從?植物人并不是“無處安放的生命”,給予植物人多少關愛與保護,體現著社會的良知。我衷心地希望每一個植物人都不被拋棄,更呼吁社會各界人士關注這對老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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