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 列傳第二十

○何尚之 （子偃 孫戢 偃弟子求 求弟點 點弟胤 胤從弟炯 尚之弟子昌宇 昌宇子敬容） 何尚之，字彥德，廬江灊人也。曾祖準(zhǔn)，高尚不應(yīng)征辟。祖恢，南康太守。父叔度，恭謹(jǐn)有行業(yè)。姨適沛郡劉璩，與叔度母情愛甚篤。叔度母早卒，奉姨若所生。姨亡，朔望必往致哀，并設(shè)祭奠，食并珍新，躬自臨視。若朔望應(yīng)有公事，則先遣送祭，皆手自料簡，流涕對之。公事畢即往致哀，以此為常。至三年服竟。義熙五年，吳興武康縣人王延祖為劫，父睦以告官。新制：“凡劫，身斬刑，家人棄市�！蹦兰茸愿�，于法有疑。時叔度為尚書，議曰：“設(shè)法止奸，必本于情理，非謂一人為劫，闔門應(yīng)刑。所以罪及同產(chǎn)，欲開其相告，以出造惡之身。睦父子之至，容可悉共逃亡，而割其天屬，還相縛送，解腕求存，于情可愍。并合從原�！睆闹�。后為金紫光祿大夫，吳郡太守。太保王弘每稱其清身潔己。 尚之少頗輕薄，好摴蒱，及長，折節(jié)蹈道，以操立見稱。為陳郡謝混所知，與之游處。家貧，初為臨津令。宋武帝領(lǐng)征西將軍，補主簿。從征長安，以公事免，還都。因患勞病積年，飲婦人乳乃得差。以從征之勞，賜爵都鄉(xiāng)侯。少帝即位，為廬陵王義真車騎諮議參軍。義真與司徒徐羨之、尚書令傅亮等不協(xié)，每有不平之言。尚之諫戒不納。義真被廢，入為中書侍郎。遷吏部郎。告休定省，傾朝送別于冶渚。及至郡，叔度謂曰：“聞汝來此，傾朝相送，可有幾客？”答曰：“殆數(shù)百人。”叔度笑曰：“此是送吏部郎耳，非關(guān)何彥德也。昔殷浩亦嘗作豫章定省，送別者甚眾，及廢徙東陽，船泊征虜亭積日，乃至親舊無復(fù)相窺者�！焙蟀葑笮l(wèi)將軍，領(lǐng)太子中庶子。尚之雅好文義，從容賞會，甚為文帝所知。元嘉十三年，彭城王義康欲以司徒長史劉斌為丹陽尹，上不許，乃以尚之為之。立宅南郭外，立學(xué)聚生徒。東海徐秀，廬江何曇黃，潁川荀子華，太原孫宗昌、王延秀，魯郡孔惠宣并慕道來游，謂之南學(xué)。王球常云：“尚之西河之風(fēng)不墜�！鄙兄�亦云：“球正始之風(fēng)尚在�！� 尚之女適劉湛子黯，而湛與尚之意好不篤。湛欲領(lǐng)丹陽，乃徙尚之為祠部尚書，領(lǐng)國子祭酒。尚之甚不平。湛誅，遷吏部尚書。時左衛(wèi)將軍范曄任參機(jī)密，尚之察其意趣異常，白文帝：“宜出為廣州，若在內(nèi)釁成，不得不加以鈇鉞。屢誅大臣，有虧皇化�！鄙显唬骸笆颊D劉湛等，方欲引升后進(jìn)。曄事跡未彰，便豫相黜斥，萬姓將謂卿等不能容才，以我為信受讒說。但使共知如此，不憂致大也。”曄后謀反伏誅，上嘉其先見。 二十二年，為尚書左仆射。是歲造玄武湖，上欲于湖中立方丈、蓬萊、瀛洲三神山，尚之固諫乃止。時又造華林園，并盛暑役人。尚之又諫，上不許，曰：“小人常日曝背，此不足為勞�！睍r上行幸，還多侵夜，尚之又表諫，上優(yōu)詔納之。先是患貨少，鑄四銖錢，人間頗盜鑄，多翦鑿古錢以取銅，上患之。二十四年，錄尚書江夏王義恭議，以一大錢當(dāng)兩，以防翦鑿，議者多同。尚之議曰：“凡創(chuàng)制改法，宜順人情，未有違眾矯物而可久也。泉布廢興驟議，前代赤仄白金，俄而罷息，六貨憒亂，人泣于市。良由事不畫一，難用遵行。自非急病，權(quán)時宜守長世之業(yè)。若今制遂行，富人之貲自倍，貧者彌增其困，懼非所以欲均之意�！敝蓄I(lǐng)軍沈演之以為若以大當(dāng)兩，則國傳難朽之寶，家贏一倍之利，不俟加憲，巧源自絕。上從演之議，遂以一錢當(dāng)兩。行之經(jīng)時，公私非便，乃罷。 二十八年，為尚書令、太子詹事。二十九年致仕，于方山著《退居賦》以明所守，而議者咸謂尚之不能固志。文帝與江夏五義恭詔曰：“羊、孟尚不得告謝，尚之任遇有殊，便當(dāng)未宜申許�！鄙兄�還攝職。羊即羊玄保，孟即孟覬。尚之既任事，上待之愈隆，于是袁淑乃錄古來隱士有跡無名者，為《真隱傳》以嗤焉。時或遣軍北侵，資給戎旅，悉以委之。 元兇弒立，進(jìn)位司空、尚書令。時三方興義，將佐家在都者，劭悉欲誅之。尚之誘說百端，并得全免。孝武即位，復(fù)為尚書令。丞相南郡王義宣、車騎將軍臧質(zhì)反，義宣司馬竺超、質(zhì)長史陸展兄弟并應(yīng)從誅，尚之上言于法為重，超從坐者由是得原。時欲分荊州置郢州，議其所居。江夏王義恭、蕭思話以為宜在巴陵。尚之議曰：“夏口在荊、江之中，正對沔口，通接雍、梁，寔為津要，于事為允�！鄙蠌钠渥h。荊、揚二州戶口居江南之半，江左以來，揚州為根本，委荊州以閫外，至是并分，欲以削臣下之權(quán)。而荊、揚并因此虛耗。尚之建言宜復(fù)合二州，上不許。大明二年，以左光祿、開府儀同三司，侍中如故。尚之在家，常著鹿皮帽。及拜開府，天子臨軒，百僚陪位，沈慶之于殿庭戲之曰：“今日何不著鹿皮冠？”慶之累辭爵命，朝廷敦勸甚苦。尚之謂曰：“主上虛懷側(cè)席，詎宜固辭？”慶之曰：“沈公不效何公去而復(fù)還也�！鄙兄�有愧色。 尚之愛尚文義，老而不休。與太常顏延之少相好狎，二人并短小，尚之常謂延之為猨，延之目尚之為猴。同游太子西池，延之問路人云：“吾二人誰似猴？”路人指尚之為似。延之喜笑，路人曰：“彼似猴耳，君乃真猴�！庇腥藝L求為吏部郎，尚之嘆曰：“此敗風(fēng)俗也。官當(dāng)圖人，人安得圖官？”延之大笑曰：“我聞古者官人以才，今官人以勢，彼勢之所求，子何疑焉？”所與延之論議往反，并傳于世。尚之立身簡約，車服率素，妻亡不娶，又無姬妾。執(zhí)衡當(dāng)朝，畏遠(yuǎn)權(quán)柄，親故一無薦舉。既以此致怨，亦以此見稱。復(fù)以本官領(lǐng)中書令。薨年七十九，贈司空，謚曰簡穆公。子偃。 偃，字仲弘，元嘉中，位太子中庶子。元兇弒立，以偃為侍中，掌詔誥。時尚之為司空、尚書令，偃居門下。父子并處權(quán)要，時為寒心；而尚之及偃善攝機(jī)宜，曲得時譽。會孝武即位，任遇無改。歷位侍中，領(lǐng)太子中庶子。時求讜言，偃以為“宜重農(nóng)血卩本，并官省事，考課以知能否，增奉以除吏奸。責(zé)成良守，久于其職；都督刺史，宜別其任�！备念I(lǐng)驍騎將軍，親遇隆密，有加舊臣。轉(zhuǎn)吏部尚書。尚之去選未五載，偃復(fù)襲其跡，世以為榮。侍中顏竣至是始貴，與偃俱在門下，以文義賞會，相得甚歡�？⒓热斡雎∶�，謂宜居重大，而位次與偃等未殊，意稍不悅。及偃代竣領(lǐng)選，竣逾憤懣，與偃遂隙�？�時權(quán)傾朝野，偃不自安，遂發(fā)悸病，意慮乖僻。上表解職，告靈不仕。孝武遇偃既深，備加醫(yī)療乃得差。偃素好談玄，注《莊子·逍遙篇》傳于時。卒官，孝武與顏竣詔，甚傷惜之。謚曰靖。子戢。 戢，字慧景，選尚宋孝武長女山陰公主，拜駙馬都尉。累遷中書郎。景和世，山陰主就帝求吏部郎褚彥回侍己，彥回雖拘逼，終不肯從。與戢同居止月余日，由是特申情好。元徽初，彥回參朝政，引戢為侍中，時年二十九。戢以年未三十，苦辭內(nèi)侍，改授司徒左長史。齊高帝為領(lǐng)軍，與戢來往，數(shù)申歡宴。高帝好水引餅，戢每設(shè)上焉。久之，復(fù)為侍中。累遷高帝相國左長史。建元元年，遷散騎常侍、太子詹事。尋改侍中，詹事如故。上欲轉(zhuǎn)戢領(lǐng)選，問尚書令褚彥回，以戢資重，欲加散騎常侍。彥回曰：“宋時王球，從侍中、中書令單作吏部尚書，資與戢相似，領(lǐng)選職方昔小輕，不容頓加常侍。圣旨每以蟬冕不宜過多，臣與王儉既已左珥，若復(fù)加戢，則八座便有三蟬，若帖以驍、游，亦不為少�！蹦艘躁珵槔舨可袝�，加驍騎將軍。戢美容儀，動止與褚彥回相慕，時人號為“小褚公”。家業(yè)富盛，性又華侈，衣被服飾，極為奢麗。出為吳興太守。上頗好畫扇，宋孝武賜戢蟬雀扇，善畫者顧景秀所畫。時吳郡陸探微、顧彥先皆能畫，嘆其巧絕。戢因王晏獻(xiàn)之，上令晏厚酬其意。卒年三十六，謚懿子。女為郁林王后，父追贈侍中、右光祿大夫。 求，字子有，偃弟子也。父鑠，仕宋位宜都太守。求元嘉末為文帝挽郎。歷位太子洗馬，丹陽郡丞，清退無嗜欲。后為太子中舍人。泰始中，妻亡，還吳葬舊墓。除中書郎，不拜。仍住吳，隱居波若寺，足不逾戶，人莫見其面。宋明帝崩，出奔國哀，除永嘉太守。求時寄住南澗寺，不肯詣臺，乞于野外拜受，見許。一夜忽乘小船逃歸吳，隱武丘山。齊永明四年，拜太中大夫，不就，卒。初，求父鑠素有風(fēng)疾，無故害求母王氏，坐法死，求兄弟以此無宦情。求弟點。 點，字子晰，年十一，居父母憂，幾至滅性。及長，感家禍，欲絕昏宦，尚之強(qiáng)為娶瑯邪王氏。禮畢，將親迎，點累涕泣，求執(zhí)本志，遂得罷。點明目秀眉，容貌方雅，真素通美，不以門戶自矜。博通群書，善談?wù)摗＜冶舅刈�，親姻多貴仕。點雖不入城府，性率到，好狎人物。遨游人間，不簪不帶，以人地并高，無所與屈，大言踑踞，公卿敬下�；虺瞬褴嚕�躡草屩，恣心所適，致醉而歸。故世論以點為孝隱士，弟胤為小隱士，大夫多慕從之。時人稱重其通，號曰：“游俠處士”。兄求亦隱吳郡武丘山。求卒，點菜食不飲酒，訖于三年，腰帶減半。 宋泰始末，征為太子洗馬。齊初，累征中書侍郎、太子中庶子，并不就。與陳郡謝瀹、吳國張融、會稽孔德璋為莫逆友。點門世信佛，從弟遁以東籬門園居之，德璋為筑室焉。園有卞忠貞冢，點植花于冢側(cè)，每飲必舉酒酹之。招攜勝侶，及名德桑門，清言賦詠，優(yōu)游自得。初，褚彥回、王儉為宰相，點謂人曰：“我作《齊書》已竟，贊云“回既世族，儉亦國華，不賴舅氏，遑恤國家�！蓖鮾�聞之，欲候點，知不可見，乃止。豫章王嶷命駕造點，點從后門遁去。司徒竟陵王子良聞之，曰：“豫章王尚望塵不及，吾當(dāng)望岫息心�！焙簏c在法輪寺，子良就見之，點角巾登席，子良欣悅無已，遺點嵇叔夜酒杯、徐景山酒鎗。點少時嘗患渴利，積歲不愈。后在吳中石佛寺建講，于講所晝寢，夢一道人，形貌非常，授丸一掬，夢中服之，自此而差，時人以為淳德所感。性通脫好施，遠(yuǎn)近致遺，一無所逆，隨后散焉。嘗行經(jīng)朱雀門街，有自車后盜點衣者，見而不言，旁人禽盜與之，點乃以衣施盜。盜不敢受，點令告有司，盜懼，乃受之。 點雅有人倫鑒，多所甄拔。知吳興丘遲于幼童，稱濟(jì)陽江淹于寒素，悉如其言。哀樂過人。嘗行逢葬者，嘆曰：“此哭者之懷，豈可思邪�！庇谑潜瘧Q不能禁。老又娶魯國孔嗣女，嗣亦隱者。點雖昏，亦不與妻相見，筑別室以處之，人莫諭其意。吳國張融少時免官，而為詩有高言，點答詩曰：“昔聞東都日，不在簡書前�！彪m戲而融久病之。及點后昏，融始為詩贈點曰：“惜哉何居士，薄暮遘荒淫。”點亦病之。 永元中，崔慧景圍城，人間無薪，點悉伐園樹以贍親黨。慧景性好佛義，先慕交點，點不顧之。至是乃逼召點，點裂裙為褲，往赴其軍，終日談?wù)f，不及軍事。其語默之跡如此�；劬捌胶螅瑬|昏大怒，欲誅之。王瑩為之懼，求計于蕭暢。暢謂茹法珍曰：“點若不誘賊共講，未必可量，以此言之，乃應(yīng)得封�！睎|昏乃止。 梁武帝與點有舊。及踐阼，手詔論舊，賜以鹿皮巾等，并召之。點以巾褐引入華林園，帝贈詩酒，恩禮如舊，仍下詔征為侍中。捋帝須曰：“乃欲臣老子�！鞭o疾不起。復(fù)下詔詳加資給，并出在所，日費所須，太官別給。天監(jiān)二年卒，詔給第一品材一具，喪事所須，內(nèi)監(jiān)經(jīng)理。點弟胤。 胤，字子季，出繼叔父曠，故更字胤叔。年八歲，居憂，毀若成人。及長，輕薄不羈，晚乃折節(jié)好學(xué)，師事沛國劉瓛，受《易》及《禮記》、《毛詩》。又入鐘山定林寺聽內(nèi)典，其業(yè)皆通。而縱情誕節(jié)，時人未之知也，唯瓛與汝南周颙深器異之。 仕齊為建安太守，政有恩信，人不忍欺。每伏臘放囚還家，依期而反。歷黃門侍郎，太子中庶子。尚書令王儉受詔撰新禮，未就而卒。又使特進(jìn)張緒續(xù)成，緒又卒，屬在司徒竟陵王子良。子良以讓胤，乃置學(xué)士二十人佐胤撰錄。后以國子祭酒與太子中庶子王瑩并為侍中。時胤單作祭酒，疑所服。陸澄博古多該，亦不能據(jù)，遂以玄服臨試。爾后詳議，乃用朱服。祭酒朱服，自此始也。及郁林嗣位，胤為后族，甚見親待。為中書令，領(lǐng)臨海、巴陵王師。胤雖貴顯，常懷止足。建武初，已筑室郊外，恒與學(xué)徒游處其內(nèi)。至是遂賣園宅欲入東。未及發(fā)，聞謝朏罷吳興郡不還，胤恐后之，乃拜表解職，不待報輒去。明帝大怒，使御史中丞袁昂奏收胤。尋有詔許之。胤以會稽山多靈異，往游焉，居若邪山云門寺。初，胤二兄求、點并棲遁，求先卒，至是胤又隱，世號點為“大山”，胤為“小山”，亦曰“東山”。兄弟發(fā)跡雖異，克終皆隱，世謂何氏三高。 永元中，征為太常、太子詹事，并不就。梁武帝霸朝建，引為軍謀祭酒，并與書詔，不至。及帝踐阼，詔為特進(jìn)、光祿大夫，遣領(lǐng)軍司馬王杲之以手敕諭意，并征謝朏。杲之先至胤所，胤恐朏不出，先示以可起，乃單衣鹿皮巾，執(zhí)經(jīng)卷下床，跪受詔。出，就席伏讀。胤因謂杲之曰：“吾昔于齊朝欲陳三兩條事：一者欲正郊丘，二者欲更鑄九鼎，三者欲樹雙闕。世傳晉室欲立闕，王丞相指牛頭山云，‘此天闕也’。是則未明立闕之意。闕者謂之象、魏，懸法于其上，浹日而收之。象者，法也；魏者，當(dāng)涂而高大貌也。鼎者神器，有國所先。圓丘南郊，舊典不同。南郊祠五帝靈威仰之類，圓丘祠天皇大帝、北極大星是也。往代合之郊丘，先儒之巨失。今梁德告始，不宜遂因前謬。卿宜陳之�！标街�曰：“仆之鄙劣，豈敢輕議國典？此當(dāng)敬俟叔孫生耳�！奔瓣街畯闹x朏所還，問胤以出期。胤知朏已應(yīng)召，答杲之曰：“吾年已五十七，月食四斗米不盡，何容復(fù)有宦情？”杲之失色不能答。胤反謂曰：“卿何不遣傳詔還朝拜表，留與我同游邪？”杲之愕然曰：“古今不聞此例�！必吩唬骸啊短垂�》兩卷，皆言物始。自卿而始，何必有例？”胤、朏俱前代高士，胤處名譽尤邁矣。杲之還，以胤意奏聞，有敕給白衣尚書祿。胤固辭。又敕山陰庫錢月給五萬，又不受。乃敕何子郎、孔壽等六人于東山受學(xué)。太守衡陽王元簡深加禮敬，月中常命駕式閭，談?wù)摻K日。胤以若邪處勢迫隘，不容學(xué)徒，乃遷秦望山。山有飛泉，乃起學(xué)舍，即林成援，因巖為堵。別為小閣室，寢處其中，躬自啟閉，僮仆無得至者。山側(cè)營田二頃，講隙從生徒游之。胤初遷將筑室，忽見二人著玄冠，容貌甚偉，問胤曰：“君欲居此邪？”乃指一處云：“此中殊吉�！焙霾粡�(fù)見。胤依言而卜焉。尋而山發(fā)洪水，樹石皆倒拔，唯胤所居室?guī)h然獨存。元簡乃命記室參軍鐘嶸作《瑞室頌》，刻石以旌之。及元簡去郡，入山與胤別。胤送至都賜埭，去郡三里，因曰：“仆自棄人事，交游路斷，自非降貴山藪，豈容復(fù)望城邑？此埭之游，于今絕矣。”執(zhí)手涕零。 何氏過江，自晉司空充并葬吳西山。胤家世年皆不永，唯祖尚之至七十二。胤年登祖壽，乃移還吳，作《別山詩》一首，言甚凄愴。至吳，居虎丘山西寺講經(jīng)論學(xué)，僧復(fù)隨之。東境守宰經(jīng)途者，莫不畢至。胤常禁殺，有虞人逐鹿，鹿徑來趨胤，伏而不動。又有異鳥如鶴，紅色，集講堂，馴狎如家禽。初，開善寺藏法師與胤遇于秦望山，后還都，卒于鐘山。死日，胤在波若寺見一名僧，授胤香爐奩并函書，云：“貧道發(fā)自揚都，呈何居士�！毖杂櫴�所在。胤開函，乃是《大莊嚴(yán)論》，世中未有。訪之香爐，乃藏公所常用。又于寺內(nèi)立明珠柱，柱乃七日七夜放光。太守何遠(yuǎn)以狀啟昭明太子，太子欽其德，遣舍人何思澄致手令以褒美之。中大通三年卒，年八十六。 先是胤疾，妻江氏夢神告曰：“汝夫壽盡，既有至德，應(yīng)獲延期，爾當(dāng)代之。”妻覺說焉，俄得患而卒，胤疾乃瘳。至是胤夢見一神女并八十許人，并衣帢，行列在前，俱拜床下，覺又見之，便命營兇具。既而疾困不復(fù)瘳。初，胤侈于味，食必方丈，后稍欲去其甚者，猶食白魚、<魚旦>脯，糖蟹，以為非見生物。疑食蚶蠣，使門人議之。學(xué)生鐘岏曰：“<魚旦>之就脯，驟于屈申，蟹之將糖，躁擾彌甚。仁人用意，深懷如怛。至于車螯蚶蠣，眉目內(nèi)闕，慚渾沌之奇，獷殼外緘，非金人之慎。不悴不榮，曾草木之不若；無馨無臭，與瓦礫其何算。故宜長充庖廚，永為口實�！本沽晖踝恿家妼褡h大怒。汝南周颙與胤書，勸令食菜，曰：“變之大者，莫過死生；生之所重，無逾性命。性命之于彼極切，滋味之在我可賒。若云三世理誣，則幸矣良快，如使此道果然，而受形未息，一往一來，生死常事，則傷心之慘，行亦自及。丈人于血氣之類，雖不身踐，至于晨鳧夜鯉，不能不取備屠門。財貝之經(jīng)盜手，猶為廉士所棄；生性之一啟鸞刀，寧復(fù)慈心所忍？騶虞雖饑，非自死之草不食，聞其風(fēng)者，豈不使人多愧？丈人得此有素，聊復(fù)片言發(fā)起耳�！惫守纺┠晁旖^血味。 胤注《百法論》、《十二門論》各一卷，注《周易》十卷，《毛詩總集》六卷，《毛詩隱義》十卷，《禮記隱義》二十卷，《禮答問》五十五卷。子撰，亦不仕，有高風(fēng)。 何炯，字士光，胤從弟也。父撙，太中大夫。炯年十五，從胤受業(yè)，一期并通五經(jīng)章句。白晰美容貌，從兄求、點每曰：“叔寶神清，杜乂膚清，今觀此子，復(fù)見衛(wèi)、杜在目�！睆男株�謂人曰：“此子非止吾門之寶，亦為一代偉人�！本汲Ｄ教裢耍�不樂進(jìn)仕。從叔昌宇謂曰：“求、點皆已高蹈，汝無宜復(fù)爾。且君子出處亦各一途�！蹦晔�九，解褐揚州主簿，舉秀才，累遷梁仁威南康王限內(nèi)記室，書侍御史。以父疾陳解。炯侍疾逾旬，衣不解帶，頭不櫛沐，信宿之間，形貌頓改。及父卒，號慟不絕聲，藉地腰腳虛腫。醫(yī)云：“須服豬蹄湯�！本家杂腥馕恫豢戏�，親友請譬，終于不回，遂以毀卒。先是謂家人曰：“王孫、玄晏所尚不同，長魚、慶緒于事為得。必須儉而中禮，無取茍異。月朝十五日，可置一甌粗粥，如常日所進(jìn)�！庇謧麅尚植⒌�仕進(jìn)，故祿所不及，恐而今而后，溫飽無資。乃漼然下泣，自外無所言。 何昌宇，字儼望，尚之弟子也。父佟之，位侍中。昌宇少而清靖，獨立不群，所交者必當(dāng)世清名，是以風(fēng)流籍甚。仕宋為尚書儀曹郎、建平王景素征北南徐州府主簿，以風(fēng)素見重。母老求祿，出為湘東太守。還為齊高帝驃騎功曹。昌宇在郡，景素被誅，昌宇痛之，至是啟高帝理其冤，又與司空褚彥回書，極言之。高帝嘉其義。歷位中書郎、王儉衛(wèi)軍長史，儉謂昌宇曰：“后任朝事者，非卿而誰？” 臨海王昭秀為荊州，以昌宇為西中郎長史、南郡太守，行荊州事。明帝將踐阼，先使裴叔業(yè)往密敕昌宇，令以便宜從事。昌宇拒之曰：“國家委身以六尺之孤，付身以萬里之事，臨海王未有失，寧得從君單詔邪？即時自有啟聞，須反更議�！笔鍢I(yè)曰：“若爾便是拒詔，拒詔，恐非佳事耳�！贝鹪唬骸澳芤姎⒄呔�也，能拒詔者仆也。君不能見殺，政有沿流之計耳。”昌宇素有名德，叔業(yè)不敢逼而退。上聞而嘉之，昭秀由此得還都。昌宇后為吏部尚書，嘗有一客姓閔求官。昌宇謂曰：“君是誰后？”答曰：“子騫后�！辈�宇團(tuán)扇掩口而笑，謂坐客曰：“遙遙華胄�！辈�宇不雜交游，通和泛愛，歷郡皆以清白稱。后卒于侍中，領(lǐng)驍騎將軍。贈太常，謚曰簡子。子敬容。 敬容，字國禮，弱冠尚齊武帝女長城公主，拜駙馬都尉。梁天監(jiān)中，為建安內(nèi)史，清公有美績，吏人稱之。累遷守吏部尚書，銓序明審，號為稱職。出為吳郡太守，為政勤恤人隱，辯訟如神，視事四年，政為天下第一。吏人詣闕請樹碑，詔許之。復(fù)為吏部尚書、侍中，領(lǐng)太子中庶子。 敬容身長八尺，白晰美須眉，性矜莊，衣冠鮮麗。武帝雖衣浣衣，而左右衣必須潔。嘗有侍臣衣帶卷摺，帝怒曰：“卿衣帶如繩，欲何所縛？”敬容希旨，故益鮮明。常以膠清刷須，衣裳不整，伏床熨之，或暑月背為之焦。每公庭就列，容止出人。為尚書右仆射，參掌選事。遷左仆射、丹陽尹，并參掌大選如故。敬容接對賓朋，言詞若訥，酬答二宮，則音韻調(diào)暢。大同中，朱雀門災(zāi)，武帝謂群臣曰：“此門制狹，我始欲改構(gòu)，遂遭天火。”相顧未答，敬容獨曰：“此所謂先天而天不違�！睍r以為名對。五年，改為尚書令，參選事如故。 敬容久處臺閣，詳悉晉魏以來舊事，且聰明識達(dá)，勤于簿領(lǐng)，詰朝理事，日旰不休。職隆任重，專預(yù)機(jī)密，而拙于草隸，淺于學(xué)術(shù)，通苞苴餉饋，無賄則略不交語。自晉宋以來，宰相皆文義自逸，敬容獨勤庶務(wù)，貪吝為時所嗤鄙。其署名“敬”字，則大作“茍”，小為“文”，“容”字大作“父”，小為“口”。陸倕戲之曰：“公家‘茍’既奇大，‘父’亦不小。”敬容遂不能答。又多漏禁中語，故嘲誚日至。嘗有客姓吉，敬容問：“卿與邴吉遠(yuǎn)近？”答曰：“如明公之與蕭何�！睍r蕭琛子巡，頗有輕薄才，因制卦名、離合等詩嘲之，亦不屑也。帝嘗夢具朝服入太廟拜伏悲感，旦于延務(wù)殿說所夢。敬容對曰：“臣聞孝悌之至，通于神明。陛下性與天通，故應(yīng)感斯夢。”上極然之，便有拜陵之議。 后坐妾弟費慧明為導(dǎo)倉丞夜盜官米，為禁司所執(zhí)，送領(lǐng)軍府。時河?xùn)|王譽為領(lǐng)軍，敬容以書解慧明。譽前經(jīng)屬事不行，因此即封書以奏。帝大怒，付南司推劾。御史中丞張綰奏敬容協(xié)私罔上，合棄市。詔特免職。到溉謂朱異曰：“天時便覺開霽�！逼湟娂等绱�。初，沙門釋寶志嘗謂敬容曰：“君后必貴，終是‘何’敗耳�！奔熬慈轂樵紫�，謂何姓當(dāng)為其禍，故抑沒宗族，無仕進(jìn)者，至是竟為河?xùn)|所敗。 中大同元年三月，武帝幸同泰寺講《金字三惠經(jīng)》，敬容啟預(yù)聽，敕許之。又起為金紫光祿大夫，未拜，又加侍中。敬容舊時賓客門生，喧嘩如昔，冀其復(fù)用。會稽謝郁致書戒之曰：“草萊之人，聞諸道路，君侯已得瞻望朝夕，出入禁門。醉尉將不敢呵，灰然不無其漸，甚休！敢賀于前，又將吊也�！� 昔流言裁至，公旦東奔；燕書始來，子孟不入。夫圣賢被虛過以自斥，未有嬰時釁而求親者也。且暴鰓之魚，不念杯酌之水；云霄之翼，豈顧籠樊之糧！何者？所托已盛也。昔君侯納言加首，鳴玉在腰，回豐貂以步文昌，聳高蟬而趨武帳，可謂盛矣。不以此時薦才拔士，少報圣主之恩，今卒如爰絲之說，受責(zé)見過，方復(fù)欲更窺朝廷，觖望萬分，竊不為左右取也。昔竇嬰、楊惲亦得罪明時，不能謝絕賓客，猶交黨援，卒無后福，終益前禍。仆之所吊，實在于斯。人人所以頗猶有踵君侯之門者，未必皆感惠懷仁，有灌夫、任安之義，乃戒翟公之大署，冀君侯之復(fù)用也。夫在思過之日，而挾復(fù)用之意，未可為智者說矣。夫君侯宜杜門念失，無有所通，筑茅茨于鐘阜，聊優(yōu)游以卒歲，見可憐之意，著待終之情。復(fù)仲尼能改之言，惟子貢更也之譬；少戢言于眾口，微自救于竹帛，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如此，令明主聞知，尚有冀也。仆東皋鄙人，入穴幸無銜窶，恥天下之士，不為執(zhí)事道之，故披肝膽，示情素，君侯豈能鑒焉。 太清元年，遷太子詹事，侍中如故。二年，侯景襲建鄴，敬容自府移家臺內(nèi)。初，景渦陽退敗，未得審實，傳者乃云其將暴顯反，景身與眾并沒。朝廷以為憂。敬容尋見東宮，簡文謂曰：“淮北始更有信，侯景定得身免�！本慈菰唬骸暗镁八焖溃�深是朝廷之福�！焙單氖�色，問其故，對曰：“景翻覆叛臣，終當(dāng)亂國�！笔悄�，簡文頻于玄圃自講《老》《莊》二書，學(xué)士吳孜時寄詹事府，每日入聽。敬容謂孜曰：“昔晉氏喪亂，頗由祖尚虛玄，胡賊遂覆中夏。今東宮復(fù)襲此，殆非人事，其將為戎乎？”俄而侯景難作，其言有征也。三年，卒于圍內(nèi)。 何氏自晉司空充、宋司空尚之奉佛法，并建立塔寺，至敬容又舍宅東為伽藍(lán)，趨權(quán)者因助財造構(gòu)，敬容并不拒，故寺堂宇頗為宏麗。時輕薄者因呼為“眾造寺”。及敬容免職出宅。止有常用器物及囊衣而已，竟無余財貨，時亦以此稱之。敬容特為從兄胤所親愛，胤在若邪山嘗疾篤，有書云：“田疇館宇悉奉眾僧，書經(jīng)并歸從弟敬容�！逼湟娭�如此。敬容唯有一子，年始八歲。在吳，臨還與胤別，胤問名，敬容曰：“仍欲就兄求名。”胤即命紙筆，名曰瑴。曰：“書云兩玉曰瑴，吾與弟二家共此一子，所謂瑴也�！蔽幻貢�丞，早卒。 論曰：尚之以雅道自居，用致公輔，行己之跡，動不逾閑。及乎洗閣取譏，皮冠獲誚，貞粹之地，高人未之全許。然父子一時并處權(quán)要，雖經(jīng)屯诐，咸以功名自卒。古之所謂巧宦，此之謂乎？點、胤弟兄俱云遁逸，求其蹈履，則非曰山林；察其持身，則未舍名譽。觀夫子醿之赴慧景，子秀之矯敬沖，以跡以心，居然可測。而高自標(biāo)致，一代歸宗，以之入用，未知所取。斯殆虛勝之風(fēng)，江東所尚，不然，何以至于此也？昌宇雅仗名節(jié)，殆曰人望。敬容材實干蠱，賄而敗業(yè)，惜乎。

南史

　　《南史》，唐朝李延壽撰，中國歷代官修正史“二十四史”之一。紀(jì)傳體，共八十卷，含本紀(jì)十卷，列傳七十卷，上起宋武帝劉裕永初元年（420年），下迄陳后主陳叔寶禎明三年（589年）。記載南朝宋、齊、梁、陳四國一百七十年史事�！赌鲜贰放c《北史》為姊妹篇，是由李大師及其子李延壽兩代人編撰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