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心下_孟子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不仁者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
公孫丑問曰:「何謂也?」
「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爛其民而戰(zhàn)之,大敗,將復之,恐不能勝,故驅(qū)其所愛子弟以殉之,是之謂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也。」
孟子曰:「春秋無義戰(zhàn)。彼善于此,則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敵國不相征也!
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無敵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為陳,我善為戰(zhàn)!淮笞镆病萌,天下無敵焉。南面而征,北夷怨;東面而征,西夷怨,曰:『奚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車三百兩,虎賁三千人。王曰:『無畏!寧爾也,非敵百姓也!蝗舯镭式腔。征之為言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戰(zhàn)?」
孟子曰:「梓匠輪輿能與人規(guī)矩,不能使人巧。」
孟子曰:「舜之飯糗茹草也,若將終身焉;及其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
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殺人親之重也:殺人之父,人亦殺其父;殺人之兄,人亦殺其兄。然則非自殺之也,一間耳!
孟子曰:「古之為關(guān)也,將以御暴;今之為關(guān)也,將以為暴!
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
孟子曰:「周于利者兇年不能殺,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亂!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讓千乘之國,茍非其人,簞食豆羹見于色!
孟子曰:「不信仁賢,則國空虛;無禮義,則上下亂;無政事,則財用不足!
孟子曰:「不仁而得國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絜,祭祀以時,然而旱干水溢,則變置社稷!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師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者,薄夫敦,鄙夫?qū)挕^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況于親炙之者乎?」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孟子曰:「孔子之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去齊,接淅而行,去他國之道也。」
孟子曰:「君子之厄于陳、蔡之間,無上下之交也。」
貉稽曰:「稽大不理于口。」
孟子曰:「無傷也。士憎茲多口!对姟吩疲骸簯n心悄悄,慍于群小。』孔子也!核敛婚遑蕬C,亦不殞厥問!晃耐跻!
孟子曰:「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孟子謂高子曰:「山徑之蹊,間介然用之而成路;為間不用,則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高子曰:「禹之聲尚文王之聲!
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以追蠡。」
曰:「是奚足哉?城門之軌,兩馬之力與?」
齊饑。陳臻曰:「國人皆以夫子將復為發(fā)棠,殆不可復!
孟子曰:「是為馮婦也。晉人有馮婦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野,有眾逐虎。虎負嵎,莫之敢攖。望見馮婦,趨而迎之。馮婦攘臂下車。眾皆悅之,其為士者笑之!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聲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之于父子也,義之于君臣也,禮之于賓主也,知之于賢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
浩生不害問曰:「樂正子何人也?」
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
「何謂善?何謂信?」
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樂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孟子曰:「逃墨必歸于楊,逃楊必歸于儒。歸,斯受之而已矣。今之與楊、墨辯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從而招之!
孟子曰:「有布縷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緩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離。」
孟子曰:「諸侯之寶三:土地,人民,政事。寶珠玉者,殃必及身!
盆成括仕于齊,孟子曰:「死矣盆成括!」
盆成括見殺,門人問曰:「夫子何以知其將見殺?」
曰:「其為人也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也,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
孟子之滕,館于上宮。有業(yè)屨于牖上,館人求之弗得。或問之曰:「若是乎從者之廋也?」
曰:「子以是為竊屨來與?」
曰:「殆非也。夫子之設科也,往者不追,來者不拒。茍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達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為,達之于其所為,義也。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穿逾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無所往而不為義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逾之類也。」
孟子曰:「言近而指遠者,善言也;守約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帶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蕓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輕!
孟子曰:「堯舜,性者也;湯武,反之也。動容周旋中禮者,盛德之至也?匏蓝В菫樯咭。經(jīng)德不回,非以干祿也。言語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
孟子曰:「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堂高數(shù)仞,榱題數(shù)尺,我得志,弗為也。食前方丈,侍妾數(shù)百人,我得志,弗為也。般樂飲酒,驅(qū)騁田獵,后車千乘,我得志,弗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
孟子曰:「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
曾皙嗜羊棗,而曾子不忍食羊棗。公孫丑問曰:「膾炙與羊棗孰美?」
孟子曰:「膾炙哉!」
公孫丑曰:「然則曾子何為食膾炙而不食羊棗?」
曰:「膾炙所同也,羊棗所獨也。諱名不諱姓,姓所同也,名所獨也!
萬章問曰:「孔子在陳曰:『盍歸乎來!吾黨之小子狂簡,進取,不忘其初!豢鬃釉陉悾嗡剪斨袷?」
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豢鬃迂M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敢問何如斯可謂狂矣?」
曰:「如琴張、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謂狂矣。」
「何以謂之狂也?」
曰:「其志□□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絜之士而與之,是狷也,是又其次也。孔子曰:『過我門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鄉(xiāng)原乎!鄉(xiāng)原,德之賊也。』」
曰:「何如斯可謂之鄉(xiāng)原矣?」
曰:「何以是□□也?言不顧行,行不顧言,則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為踽踽涼涼?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婚幦幻挠谑酪舱,是鄉(xiāng)原也!
萬子曰:「一鄉(xiāng)皆稱原人焉,無所往而不為原人,孔子以為德之賊,何哉?」
曰:「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曰『德之賊』也?鬃釉唬簮核贫钦撸簮狠,恐其亂苗也;惡佞,恐其亂義也;惡利口,恐其亂信也;惡鄭聲,恐其亂樂也;惡紫,恐其亂硃也;惡鄉(xiāng)原,恐其亂德也。君子反經(jīng)而已矣。經(jīng)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
孟子曰:「由堯舜至于湯,五百有馀歲;若禹、皋陶,則見而知之;若湯,則聞而知之。由湯至于文王,五百有馀歲,若伊尹、萊硃,則見而知之;若文王,則聞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馀歲,若太公望、散宜生,則見而知之;若孔子,則聞而知之。由孔子而來至于今,百有馀歲,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遠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
孟子
《孟子》有七篇傳世:《梁惠王》上下;《公孫丑》上下;《滕文公》上下;《離婁》上下;《萬章》上下;《告子》上下;《盡心》上下。其學說出發(fā)點為性善論,提出“仁政”、“王道”,主張德治。 南宋時朱熹將《孟子》與《論語》、《大學》、《中庸》合在一起稱“四書”。從此直到清末,“四書”一直是科舉必考內(nèi)容。孟子的文章說理暢達,氣勢充沛并長于論辯。孟子在人性問題上提出性善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