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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門與文場之間
在佛門與文場之間考察唐代詩學史,僧人之功不可沒。唐代詩僧或僧詩的現(xiàn)象非常顯著,研究唐代詩學,如何評估佛教在其間所發(fā)揮的作用,尚有待于作進一步深入的探討。 中唐神清撰《北山錄》十卷,包括《天地始》第一、《圣人生》第二、《法籍興》第三、《真俗符》第四、《合霸王》第五、《至化》第六、《宗師議》第七、《釋賓問》第八、《喪服問》第九、《譏異說》第十、《綜名理》第十一、《報應驗》第十二、《論業(yè)理》第十三、《住持行》第十四、《異學》第十五以及《外信》第十六,共計十六項內容,分布在十卷之內。[1]《北山錄》有西蜀草玄亭沙門慧寶注,但慧寶何時人則不詳。此種文獻篇幅不小,涉及面甚廣,幾乎論述了當時政治宗教學術文化各個領域的問題,文章或文學只是其關注的一方面內容。但是作為研究中唐文學的佐證或參照,其價值卻不容低估。北宋錢唐沈遼作《〈北山錄〉序》說:“余聞神清在元和時其道甚顯!辟潓帯端胃呱畟鳌穂2]卷六有傳,述及神清俗姓章氏,是綿州昌明人,學識深湛,受業(yè)弟子有一千多人,曾以“優(yōu)文贍學入內應奉”,還談到“清平昔好為著述,喜作編聯(lián),蓋巨富其學,亦鑿深其學,三教俱曉,該玄鑒極,彝倫咸敘,萬人之敵也”。丘jùn@①《〈北山錄〉后序》感嘆“嗟乎!元和丙戌迄圣宋熙寧元年戊申二百六十三歲,而昔之大儒蔑一句稱謂以褒賁乎神清,何也?”按《宋高僧傳》本傳記載,神清眾多撰述中,《北山參玄語錄》十卷,“博該三教,最為南北鴻儒名僧高士之所批玩焉”,可見《北山錄》的全稱為《北山參玄語錄》,丘jùn@①認為《北山錄》長期遭到冷落,似乎與傳記所述不太吻合。神清學識十分淵博,倘要研究《北山錄》在唐代文學或文論史上的意義,必須梳理作者宗教學術思想對于文學觀的滲透。 一、以佛教統(tǒng)攝儒道以及三教融合觀照下的文學思想 丘jùn@①撰《〈北山錄〉后序》說:“唐憲宗即位元年,建號元和,于時文章彬郁,類麟鸞虬虎、蘭桂珠貝,騰精露芒,溢區(qū)宇間,若韓退之、柳子厚、元微之、白居易、劉禹錫、李觀,悉以才刃qíng@②造化,譬孫、吳、起、翦當戰(zhàn)國際,爭武勇權術之勝也……考其(指《北山錄》——筆者注)大概,以□立空寂為本,欲天下派歸于巨壑也。薈萃老子、孔子經(jīng)術、莊、列、荀、孟、管、晏、楊、墨、班、馬之說,馳騖其間,約萬歧而趨一正,峙之則如山,tíng@③之則如淵,變之則風霆,平之則權衡,其恢宏辯博如是之甚矣!”此僅僅概括了神清對于中土先秦兩漢學術思想的繼承,但是神清與元和前后時期其他作家一樣,屬于佛教傳入之后的人物,他對于六朝人物特有會心,比如《世說新語》中已與佛學結緣者以至齊梁高僧等,均進入其視野!侗鄙戒洝肪淼谌逗习酝酢氛f:“(晉)穆帝世,支道林緇林之奇茂者也。素風泠然,清波繁華,筑室林野,隱居求志,道德文章,為世所仰。天子三事,庶尹賢士大夫,巖藪知名,無不高其英邁,欽承道論;謝安、王méng@④、劉@⑤、殷浩、孫綽、桓彥表、王文度,若斯之徒,國華物紀,咸以八關齋法,山行澤宿,假日盤集,滌濯冠帶,供薦香花,邕邕穆穆,周旋顧慕,契賞清奇,為一世之盛矣!辈Φ腊病⒒圻h等大加推崇,表彰慧遠周圍“當時jìn@⑥紳儒林,傲世考盤,其若宗炳、雷次宗、劉遺民、周續(xù)之、張季碩之輩,凡百大名君子,咸與胥附。遠公少與惠持偕為諸生,精《六經(jīng)》學,禮樂名教,特為朝野法度”。神清均神往不已,其知識結構與學術傾向就不能不受到這一時期人物的深刻影響;同時他又反思過北魏、北周的“法難”浩劫,元和年間距離唐武宗滅佛也僅有三十多年,此事件的發(fā)生已征兆初露,因此在軒輊釋儒的態(tài)度上,又與前人存在著分寸上的差異,這就是特定時代氛圍所鑄成的神清的思想特點!侗鄙戒洝肪淼谝恢妒ト松氛f:“是知天地無窮,品物流形,孰為六合之外哉?儒衣、緇衣各理其優(yōu),有務玄先生,辯蘊儒學,家富道書。曰:‘爾來余評,惟釋氏之博大,吾無以擬議,雖圣人之末,皆得于糟粕!睋P佛教抑儒道,繼承了梁代僧yòu@⑦《弘明集》等一貫的立場。然而《宋高僧傳》本傳稱神清述作“少分明二權一實之經(jīng)旨,大分明小乘律論之深奧焉”,確實十分準確地道出了神清知識結構與學術的特征,他不像前代佛教界人物那樣無所顧忌地貶低中土固有思想,以顯示佛教的優(yōu)越感。佛教界直至隋吉藏《三論玄義》和唐初道宣《廣弘明集》等依舊一仍前代僧人貶斥孔老的立場,神清則一改《弘明集》、《三論玄義》以及《廣弘明集》等十分峻切的觀點,比較尊重儒道等中土學術,故其《圣人生》又說:“以大迦葉為老聃,以儒童菩薩為孔丘……釋教極至也!睘楹纹鋺B(tài)度與前輩相比發(fā)生很大的改變,具有較大的包容性?此乃出自于廣結善緣以維護本教的考慮,《北山錄》卷第十之《外信》說:“觀夫古今撰制(慧寶注曰:“內典文章!保嘞荣H周孔而降老莊,以為能文者,此啟戶納盜,怒敵@⑧黨之由也,夫一寇尚不可wán@⑨,況結二寇之重乎?”因此他以“二權”的定位來對待儒道,要借助中土固有學術文化傳統(tǒng)來鞏固佛教至尊的地位,可以視作佛教中國化進入成熟期的作品。 中國佛教界人物與文學存在著不解之緣,這除了佛學人物個體性情的原因之外,可能與譯經(jīng)需要討論文質問題有很大的關系,《出三藏記集》卷第十釋慧遠作《大智論抄序》說:“……爾乃博引眾經(jīng)以贍其辭,暢發(fā)義音以弘其美,美盡則智無不周,辭博則廣大悉備。”很強調譯經(jīng)辭藻豐富及文義、音韻之美,而且認為這種尚美追求決定了佛經(jīng)智慧的表述,非文美不足見智妙。同時他又看到“若遂令正典隱于榮華,玄樸虧于小成,則百家競辯,九流爭川,方將幽淪長夜,背日月而昏逝,不亦悲乎!”從眾生接受角度來看,“文質殊體,若以文應質則疑者眾,以質應文則悅者寡”,斟酌乎兩端,“(慧)遠于是簡繁理穢以詳其中,令質文有體,義無所越”。質不離文,文不溺質,這便是惟一的選擇,在南朝時期,這種譯經(jīng)審美觀,很自然會進入文學理論!冻鋈赜浖肪淼谑濉夺尩腊矀鳌酚涊d“安外涉群書,善為文章,長安中衣冠子弟為詩賦者,皆依附致譽,與士生楊弘仲論詩風雅,皆有理致”。佛徒因譯經(jīng)講誦需要,留意于詩賦理論,可以考見當時許多文學觀念的產生,無不與沙門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最著名的文章學著作《文心雕龍》,其作者劉勰就出于定林寺僧yòu@⑦門下。 到唐代僧人與文學的關系同樣密切,幾乎形成了一個文學的傳統(tǒng)。就唐詩而言,僧人創(chuàng)作十分可觀,劉禹錫《秋日過鴻舉法師寺院便送歸江陵并引》說:“詞妙而深者,必依于聲律。故自近古而降,釋子以詩聞于世者相踵焉。因定而得境,故倏然以清。由慧而遣詞,故粹然以麗。信禪林之@⑩萼,而誡河之珠璣耳。”[3](P394)就詩學理論而論,按張伯偉先生編撰《全唐五代詩格?肌罚ㄗⅲ簭埐畟ァ度莆宕姼裥?肌,由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出版,后作者再作修訂,于2002年更名為《全唐五代詩格匯考》,由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全書收錄《詩格》類文獻二十八種加附錄三種,其間作者身份是僧人的,就有皎然《詩議》和《詩式》,舊題賈島(早年為僧后還俗)《二南密旨》,僧齊己《風騷旨格》,僧虛中《流類手@(11)》,僧神yù@(12)《詩格》,僧保暹《處囊訣》,桂林僧景淳《詩評》等,所占比例頗高。至于元和元年離開中國的日僧弘法大師,他刪定所經(jīng)眼的詩學類文獻,編成《文鏡秘府論》,更為中日兩國學者所熟知。 神清在文學方面的見解,并不表現(xiàn)為寫作《詩格》一類著作,他是從宏觀角度來涉及文學問題,可為當時掀起的一些文學思潮提供重要的背景參照。作為僧人,神清懷抱著積極入世的態(tài)度,他之所以重視文學,與他尊重儒道有很大的關系,在此點上,神清顯然不同于一般消極厭世的僧人。 神清的佛學思想深受龍樹《中論》的影響,其《北山錄》卷第二之《真俗符》說:“真也者性空也,俗也者假有也。假有之有謂之似有,性空之空謂之真空。故悟士立真,與俗相違,合真俗于不二,中道洞照,赫然玄會……故萬象語其真,以空為性,辯其假,以有為相,既空假一質,二際無得,非中道如何?是以觀象之生也,不有自體,待彼眾緣生,既待緣則象本無矣,根于空矣,空含于象,待象于顯,顯既在象,則空為象矣,象外無空矣。譬諸水月,緣會則見。孰得謂之空也;形虛無在,孰得謂之有也。故圣人妙體有無之間,能成有無之用,是謂至矣……但善文學者,得其徼而不得其數(shù);善心學者,知其極而不知其象,守兩yá@(13)而不泯,患在此焉。故滯有者濫于常,沈空者涉于斷,與其涉斷,寧與濫常。常則有法可修,斷則無善不棄。棄則當乎邪見,修則漸乎道矣。今有封于喪有,取空為至極之門者,試問:此空為可取乎?為不可取乎?若有空可取,則空便是有,蓋是以封執(zhí)之心,取混茫之空,何關修行見性之理歟!若空不可取,則與有俱遣,既與有俱遣,則亦與有俱存,何獨存空道歟!夫能雙遣雙存,蕩然無累,始曰大士之正觀,道場之玄照矣……大中之道,非圣人莫能庶jǐ@(14)行之;禮曰:‘中庸其至矣乎!’……而近世不知空不離假,廢有求空,異端于是作矣,奈何!”其基本觀點是針對當時佛教墮于頑空斷滅而發(fā),認為萬象之生,不有自體,然則空為象,象外無空,但是譬如水中之月,因緣而見,可以稱為假有,其性仍然是空,此即所謂真空假有。而當時的佛學思潮卻流于“廢有求空”,神清鮮明地主張“故滯有者濫于常,沈空者涉于斷,與其涉斷,寧與濫!,因為“常則有法可修,斷則無善不棄。棄則當乎邪見,修則漸乎道矣”,可見神清對于已逗露出來的借禪宗以鄙棄一切的學風不以為然,認為如此狂妄還不如謹守常道,漸悟對于眾生而言,遠比頓悟顯得更為有益,故此《北山錄》卷第六之《譏異說》說:“頓門者,不假二乘之漸,直轡無生之路,行普均之化,興廣大之業(yè),是謂頓也。非杌然絕照、詆訶萬善為頓門也。夫圣人之教,機緣不一,應變萬差,或言流而理直,或首權而終實,況詁訓音韻,梵漢魚魯,須秉承有匠,尋閱有功,豈于文字未識,便不思而說,不慮而對,妄識虛玄,流俗則謂之為奧,或則以才力獎之,致使其徒自媚。若以彼有定力所知,能說佛經(jīng)者,何莫試以異典,觀其吐納,曲直自彰。”參照劉禹錫《大唐曹溪第六祖大鑒禪師第二碑》說:“后五百歲而達摩以法來華,人始傳其心,猶夫昧旦之dǔ@(15)白日。自達摩六傳至大鑒,如貫意珠,有先后而無同異。世之言真宗者,所謂頓門。”[4](P51)可見頓悟一派曾經(jīng)勢力較大,神清則察覺其流弊,認為世人誤解頓悟,他特別加以辨析,切中不假文字、陵轢世間萬事萬物的禪學流弊,認為其實此輩有欺世盜名之嫌。當然最高的境界應該是“雙遣雙存”,領悟所謂“重玄之旨”。唐代貞觀之時,成玄英并疏《老》、《莊》(注:分別見蒙文通《蒙文通文集》第六卷《道書輯校十種》之《輯校成玄英〈道德經(jīng)義疏〉》,成都:巴蜀書社,2001。和郭慶藩《莊子集釋》,其中包含了成玄英《道德經(jīng)義疏》,北京:中華書局,1982。關于成玄英的“重玄”學,可參考陳鼓應主編《道家文化研究》第十九輯《“玄學與重玄學”專號》,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發(fā)揮其“重玄”、“雙遣”思想,已融會儒釋中道,但是他側重于“雙遣”,而神清則提倡“雙遣雙存”,顯然是有意補其不足,甚至救其偏失。神清認為談“空”不能離開“有”,這是其入世人生觀和儒家精神使然,他將佛教《中論》的思想,幾乎與儒家的大中之道或“中庸”相提并論,譏諷那些局囿于空見的自了漢,終其一生毫無價值。 神清融會佛儒道三家的中道思想,按《宋高僧傳》記載在當時產生較大的影響,此蓋佛教謀求在中國生存發(fā)展的必然趨勢!敦懺露ㄡ尳棠夸洝肪洼d錄有“《中論四卷》,龍樹菩薩本,梵志青白釋,姚秦三藏鳩摩羅什譯,單本”。如劉禹錫《送僧二十四首》之《贈別君素上人并引》說:“是余知突(音窈)奧于《中庸》,啟關鍵于內典,會而歸之,猶初心也!盵3](P389)這可視作中唐時期的佛學思潮,借助儒家《中庸》來會通儒釋。柳宗元《龍安海禪師碑》說:“且世之傳書者,皆馬鳴、龍樹道也!盵5](P160)此對于研究不排斥佛教并且也倡言“大中之道”的柳宗元,無疑具有值得重視的參照意義。柳宗元也作《曹溪第六祖賜謚大鑒禪師碑》[5](P149),說明他也接觸到禪宗思想。柳宗元標舉“大中之道”,其所謂的道落實于現(xiàn)實政治等內涵,屬于“及物之道”,充滿了道德與功利判斷意味,主要是在社會政治生活層面展開,學界一般認為此是淵源于儒家范疇的思想,但是假使閱讀神清的論述,佛教的“中論”,經(jīng)過神清等人的詮釋,也顯示積極入世的品格。柳宗元也受此思潮熏染,如其《南岳彌陀和尚碑》說此公“凡化人,立中道而教之權,俾得以疾至”[5](P153)。其《岳州圣安寺無姓和尚碑》說:“和尚紹承本統(tǒng),以順中道,凡受教者不失其宗!盵5](P155)其《南岳云峰寺和尚碑》說:“師之教,尊嚴有耀,恭天子之詔,維大中以告,后學是效。”[6](P163)儒、釋之“中道”在其思想中已難以分清彼此了。近代沈曾植《近世禪學不振,由不讀儒書之過》指出:“儒學疏,而佛學亦浸衰矣。有俗諦,而后有真諦;有世間法,而后有出世間法。所謂轉依者,轉世間心理為出世間心理。瞢不識世間心理,將何從轉之。”[7](P198)深刻領會俗諦和真諦的關系!侗鄙戒洝肪淼谌吨粱氛f:“夫有士君子之器,必有士君子之僧,有臺輿之性,必有臺輿之僧,故以仁求僧可必也,以僧求仁難乎必也!薄侗鄙戒洝肪淼谒闹蹲趲熥h》說:“夫澄至安,安至遠,遠至曇順,順至僧慧,凡五世,價重帝王,風動四方,事標史冊,其或立德也,立功也,立言也,為天下之人也。僧會、支遁,為天下之人,而一會一遁,其后篾聞也。然有至乎累世者,或青出于藍,或冰出于水,但為一方之賢,未果為天下之賢者也。故為弟子者患師不得于安、遠,為師者亦患弟子不至于安、遠也!币嘁匀寮摇傲⒌、立功與立言”為人生理想。因此神清思想頗具“有”和“俗”的意味,表達了一種深切的人間關懷,引申到詩學理論,必然以幽寒空寂、不食人間煙火為詩歌邪見,而對于詩歌所體現(xiàn)的人間情趣和氣息,甚至直面現(xiàn)實人生疾苦和矛盾,更表示贊賞和肯定。初盛以至中唐,雖然詩歌風貌呈現(xiàn)出豐富多元的格局,然而南朝宋謝靈運式模山范水、自恃清高的詩風,已不再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主流。自唐初以來,神清之前以至神清一系佛學指出向上一路,積極進取,不誤導世人厭棄人世,對于唐代詩歌所展現(xiàn)的溫暖的人性色彩,佛學在此間所發(fā)揮的正面作用,卻一直鮮為學界所注意!侗鄙戒洝肪淼谌逗习酝酢氛f“余嘗適莽蒼之野,遭鮮風騰馥,為之四顧,得紫芝數(shù)本于衰叢之末,而野燒所及,莖蓋毀缺,乃擷而玩之,但顧拙于所庸,日暮置石上而歸。他日登朱門,dǔ@(15)瓊籠之中,巾以文繡,與余之先見者奚異也,但遇不遇也,惜乎人之于人何莫若是哉!”此番感嘆似與其僧人身份不太協(xié)調,卻真實地折射出神清不避諱干預政治和社會的內心世界。《北山錄》卷第三之《合霸王》中神清總結東晉僧人“夫澄、安、林、遠,制作對yì@(16),皆詞氣chōng@(17)深,有倫有義,雖宣象外之風,率多經(jīng)濟之略”。此可見其文學主張,神清欣賞文章應包含“經(jīng)濟之略”,關乎民生實際,當時思想學術界,儒釋各家思想互相交融,幾乎澠淄難分,柳宗元思想的形成,似與此也存在著某種關聯(lián)。 再則關于詩歌審美觀,神清所發(fā)揮的“中論”思想,對于破除詩美偏執(zhí),以達到意境圓融,也具有重要的啟迪意義。神清屢屢屬意于魏晉南朝玄學中的風流人物,這說明他對于偏于莊老一邊、抒放性靈者情有獨鐘,對此在《北山錄》中,他也從不避諱。《北山錄》卷第四之《宗師議》說:“護門法乘,才慧俊拔!边b想《世說新語》所載支遁周圍的人物神采,尤其津津樂道。《北山錄》卷第十之《外信》引宋文帝說:“范泰及謝靈運,皆稱六經(jīng)典文本在濟俗為政,必求性靈真奧,豈得不以佛經(jīng)為指南耶!”似乎研習佛典也是為了有助于求得性靈之真奧。關于文學,他有精深的研究,《北山錄》卷第七之《綜名理》說:“彼魯之三桓,識豈齊于顏、閔?漢之七貴,才豈出于揚、馬?……而譯者率情淺易,章句漏慢,致使jìn@⑥紳縫掖,相顧意有所非也。其間則有采摭墳素,雕琢文字,語過涉俗,理乖精密,尤失圣人之格言也。難乎哉!古今宣譯,咸推什公門下,質文繁簡,雅得其所,開卷屬耳,泠然古風!碧接懛鸾(jīng)翻譯中的文質問題,他也能兼顧文學現(xiàn)象,譬如揚雄與司馬相如等的作品。要把握神清的文學觀,首先可以劉勰《文心雕龍》與蕭統(tǒng)《文選》作切入點來勘察。因為劉勰《文心雕龍》已經(jīng)推崇“般若之絕境”(《論說》篇),其思想深受佛教的影響,體現(xiàn)出徹底的“唯務折中”的特點,開融合儒釋“中道”之先河,所以神清尤其服膺此位佛教界先輩!侗鄙戒洝肪淼谑锻庑拧氛f:“昔牟子、郗嘉賓、宗炳、朱皓之、劉勰,并會道控儒,承經(jīng)作訓,警法王之路,獻獲chǒu@(18)之功,而彼言行,豈由形勸而已哉!”評價劉勰思想特點是“會道控儒”,可謂擊中肯綮,此確實是重要的見解,也是其自己學術之寫照;同書卷第四之《宗師議》說:“昔漢末安世高,吳康僧會,并遐域之畸人也。學究天人之奧,德動鬼神之契,至若智參幽運,會如不及,制作垂文,會或過之……晉初竺法護,時號dùn@(19)煌菩薩,門下有作者七人,其始譯《正法華》,既定訓詁,命康那律講授,諷誦者翕然為美,至羅什世,重譯為《妙法蓮華》,而護所譯,稍潛其耀,蓋dǔ@(15)大輅者,不以椎輪為貴也!贝硕挝淖种吮臼捊y(tǒng)《文選序》;《北山錄》卷第八之《論業(yè)理》說:“《騷》為《天問》,班賦《通幽》,李推《運命》,其不為此歟?”此說明神清對于《文選》十分精熟。 受劉勰《文心雕龍·原道》篇泛文論的影響,他也運用近乎現(xiàn)代術語“全息”的眼光,來看待人類的一切精神活動和生產,劉勰文論主要在中土固有文化范圍內展開,而神清則更以佛學發(fā)展的歷史背景來涵蓋一切,甚至以此來編年中土的文明進程。文學僅僅是其整體人類精神世界的一個側面而已,此較諸劉勰的“文之樞紐”,佛教思想在《文心雕龍》中被處理得十分含蓄隱晦,而《北山錄》中,佛教卻成了人類精神文明的最高成就,堂而皇之地居于至尊的位置。但從《北山錄》開篇的《天地始》、《圣人生》與《法籍興》三則來看,隱約能見到《文心雕龍》之《原道》、《征圣》及《宗經(jīng)》的影子。 《北山錄》卷第一之《圣人生》又說:“舍利弗造《集異門足論》,目連造《法蘊足論》,迦多演那造《施設足論》,玉毫既晦,提婆設磨造《識身足論》,世友造《品類足論》、《戒身足論》,迦多演尼造《發(fā)智論》,凡七論奮揚才藻,控越風猷,傍求圣意,式弼神化,其大窮天地,其細考鄰虛。方諸儒門,三《傳》四《詩》,各金玉其音也!币云叻N佛教小乘典籍來對應儒家的《春秋》三傳和齊、魯、韓、毛四家《詩》,然“奮揚才藻,控越風猷”與“金玉其音”均突出了儒釋文獻的美感特征。同篇還論及佛教“迄今我唐,其風jìn@(20)廣,鞠搜眾部,八千馀卷。今來梵僧,翻譯未已,其間齊梁之世,二蕭之家,學優(yōu)詞洽,多乎制撰。如竟陵王子良,鈔集眾經(jīng),別為七十部二百五十九卷,雖當時自意,不欲外傳,而后世寫之,編諸正錄;梁太子綱,撰《法寶聯(lián)璧》二百卷;沙門僧yòu@⑦、僧mín@(21)、寶唱、智藏,咸皆纘述,頗多條目。后葉或有廢通莊而遵歧路者也……佛悉彌綸其廣大之表,剖析其窈眇之內,靡不紀之,故其經(jīng)卷以萬計,言以億數(shù)。譬如臨河飲水,飽而自足,焉如其馀哉!函夏二圣之經(jīng),居百氏,如北辰之于懸象矣。而孔、老之外,猶有象圣之格言,楊朱、惠施,虛無之流也;墨翟、韓非,濟世之流也;其間馬遷修史,先黃老而后六經(jīng);班固《藝文》,始儒家而次道德,三于吾宗為三教。揚日月于不朽,至于廢興取舍,皆系于時也。其有后世作者,或詞勝于理,或才不及事,務華去實,尚玄否黃,知之者患居浮促,孰能與死者交論;不知者誠誦在心,播流無極”。將佛家經(jīng)律論與儒家經(jīng)典、諸子百家以及《史》、《漢》等,在撰述總目的一統(tǒng)之下,放在一起來考察評騭,此與《文心雕龍》所論述的中土文獻,在范圍上也大致相近,尤其他指責近代文風“詞勝于理”以及“務華去實”,正體現(xiàn)了他要追求達到劉勰《文心雕龍·征圣》篇所謂“銜華而佩實”的圓滿境界。 考察神清的“雙遣雙存”,從本質上來看,具有破中求立的意思,在中唐詩學建設方面,尤有啟迪意義。按卒于貞元末的皎然,在《宋高僧傳》卷二十九有《唐湖州杼山皎然傳》,記載皎然曾在靈隱寺出家為僧,“后博訪名山法席,罕不登聽者”。在浙江境內,當時佛教以天臺宗影響最大,《宋高僧傳》卷六《唐臺州國清寺湛然傳》說天臺宗應溯源到龍樹,元魏高齊間,有釋慧文,授學于南岳思大師,創(chuàng)建三觀之學,到智者大師此學蔚然興于天臺。湛然“乃龍樹之裔孫,智者之五世孫也”,湛然天寶初出家為僧,他感嘆“今之人或蕩于空,或ji。铮(22)于有,自病病他,道用不振”,而反對蕩于空和ji。铮(22)于有,正表明“中論”是他所肯定的思想!端胃呱畟鳌肪硎濉短圃街莘Q心寺大義傳》說釋大義十二歲入山陰靈隱寺求師,開元中,誓入天臺佛隴轉藏經(jīng),可見天臺是僧人神往之地。皎然游歷甚廣,交友眾多,“天臺”與他所處之地相距不遠,其《憶天臺》似乎證明他曾到過天臺,對于天臺宗、北山神清等提倡“中道”的佛學流派,他一定不會陌生,“中道”或“中論”思想也必然耳熟能詳,與此融合儒釋的思潮有深刻的共鳴,如其《答鄭方回》說:“宗師許學外,恨不逢孔圣!睂W養(yǎng)結構也是“會道控儒”,《酬崔侍御見贈》說:“市隱何妨道,禪棲不廢詩。與君為此說,長破小乘疑!薄栋Ы獭氛f:“如何工言子,終日論虛無,伊人獨冥冥,時人以為愚。”其《禪思》說:“空何妨色在,妙豈廢身存。寂滅本非寂,@(23)@(24)曾未@(23)。嗟嗟世上禪,不共智者論!逼淞m頑空之弊的傾向與神清十分相近,故其所標舉的大乘,大致上就是龍樹為主的佛學思想。皎然著《詩式》,總結前代詩歌理論與創(chuàng)作經(jīng)驗,提出“詩有四不”、“詩有四深”、“詩有二要”、“詩有二廢”以及“詩有四離”等觀點,其目的就是要不離“中道”,此與龍樹《中論》開篇著名的“八不”之說十分相似,在破除各種成心與局限之后,建立起合乎“蕩然無累”的詩道。《文鏡秘府論·南卷》引皎然“抵而論,屬于至解,其猶空門正性有中道乎?何者?或雖有態(tài)而語嫩,雖有力而意薄,雖正而質,雖直而鄙,可以神會,不可言得,此所謂詩家之中道也!笔滞怀鲆浴霸娂抑械馈睘闃税!端胃呱畟鳌佛ㄈ槐緜鲾⑹龅健霸退哪辏胤秱髡、會稽釋靈澈同過舊院,就影堂傷悼彌久,遺題曰:‘道安已返無何鄉(xiāng),慧遠過來舊草堂……’”云云,他們將皎然及自己和道安、慧遠相比,皎然也經(jīng)常提及支遁、竺道生、慧遠、宗炳等六朝名僧,其佛學與詩學之“中道”,顯然與神清有相近的學術淵源,而神清的“中道”也可為皎然的詩家“中道”提供佐證注腳。而此種詩學意識影響詩歌創(chuàng)作,勢必對詩歌意境圓融大有裨益。宋嚴羽《滄浪詩話》盛贊盛唐詩歌,所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còu@(25)泊,如空中之音,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他好以禪論詩,要理解嚴羽這番話,其實應溯源到劉勰以至神 在佛門與文場之間清一系佛學的闡釋,從創(chuàng)作與審美理念來看,此對于鑄就意境圓融的詩風,無疑具有正面的作用。因此以后探討形成唐代詩歌風貌的諸種合力,佛教一邊的影響,同樣也不容忽視。 二、道德與藝行對立統(tǒng)一的文道關系論 唐憲宗元和年間,唐代文學又迎來一高潮期,韓柳、元白等大家輩出,神清在當時頗有影響,《北山錄》內容豐富且頗具特色,作為研究中唐文學思想背景的寶貴文獻,其參照價值也有待發(fā)掘。 《北山錄》卷第四之《宗師議》說:“議者以為佛圖澄之門,豫章杞梓也;道安之門,昆藍琮璧也;羅什之門,瑚璉fǔ@(26)簋也;慧遠之門,犀象齒革也;慧光之門,孔翠羽毛也;玄奘之門,沈檀蘭蕙。去圣逾遠,道德降矣,藝行美矣。將非泉涸之魚,失江湖之所在,多其xù@(27)沫耶?”此段文字集中地表述了神清的文學觀,他認為六位大德高僧所展現(xiàn)的學問和人格風范都如美文一般,光彩照人。而文學之本身,道德與藝行卻是相背離的關系,道德呈現(xiàn)每況愈下的趨勢,文學的品位自然也隨之下降,“藝行”僅如魚失江湖之后口吐的泡沫而已,意味著道德的消解!侗鄙戒洝肪淼谖逯夺屬e問》說:“梁武……其太子綱、綸、紀,宗室諸王,亟弄文墨……是以尸素之門,各各以文章自xuàn@(28)!绷捍暗奈膶W,在他看來僅僅是炫耀,自然屬于道德的墮落!侗鄙戒洝肪淼诹蹲I異說》說:“仲尼曰:‘君子之道,@(29)然而日彰,小人之道,灼然而日亡。’《詩》曰:‘潛雖伏矣,亦孔之昭!牢展苡浾,鮮聞道德,藝行卓邁為高僧,多其聚徒;結納延譽為高僧,或世寡賢良,或搜hé@(30)不精也!币郧熬洹磅r聞道德”為前提,則后句“藝行卓邁”就顯然包含著不屑的意味。猶如《文心雕龍·序志》篇所謂“去圣久遠”所造成的“將遂訛濫”,兩者意見幾乎如出一轍。再對照韓愈文論觀,在韓愈之前,古文運動先驅已關注到文、道關系,梁肅《補闕李君前集序》說:“故文本于道,失道則博之以氣,氣不足則飾之以辭,蓋道能兼氣,氣能兼辭,辭不當則文斯敗矣。”柳冕主張文章本于教化,其《答荊南裴尚書論文書》說:“夫君子之儒必有其道,有其道必有其文。道不及文則德勝,文不知道則氣衰,文多道寡,斯為藝矣!币验_尊道輕文之先。韓愈之道統(tǒng)說的提出,更帶有對于士人生命狀態(tài)及人生價值深刻的反省意識,韓愈《與陳給事書》說:“愈也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則賢者不與;文日益進,則同進者忌!表n愈深表疑義,考察這些言論,古文家們偏重于儒家領域來論述文、道的關系,神清則出于佛教視角講論藝行與道德的關系,但是兩者的思路卻何其相似乃爾!《北山錄》卷第四之《宗師議》又說:“顏延之著《離識論》,帝令慧嚴辯同異,往復終日。帝笑曰:‘公等今日無愧支許之談也!Ф莶耪旅荩蒙畷L;僧肇筆削奇邁,又得支林之風;安、遠、生、ruì@(31)之徒,各擅其美。其后緇列,寡有紹其音徽者。齊梁之后,世尚紆麗,詞虧體要,致使求其雅言立意,曾不及于漢魏之間箴論,而況于圣人經(jīng)籍乎?故懸象岳瀆(慧寶注曰:“懸象,經(jīng)天也;岳瀆,締地也!保灰藻A為天地之文章,以其能綱紀覆載為文章,人文安不然乎?”也對南朝“詞虧體要(劉勰主張“辭尚體要”)”的纖麗文風表示不滿,認為它們已經(jīng)遠離了文章“宗經(jīng)”的方向,而且也不及漢魏文學的渾厚氣象。 《北山錄》卷第九之《異學》說:“器弘者以虛受為美,心遠者以贍聞為優(yōu)……圣人皆不限所知,捐其小善,近崇文德,遠成種智……馬鳴大士撰《蘇遠孥太子歌詞》并《本行詩》;龍樹以詩代書,寄南天竺國婆多婆漢那,彼方之人,咸皆誦詠,以為華而典也……華夏自燧人氏仰觀斗極,以定方名,庖犧氏用之而畫八卦、造書契,至若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皆古之遺書,如楚依氏之所讀者也。洎仲尼,刪詩、定禮樂、贊易道、修春秋,振崩壞之俗,故有六經(jīng)焉。故孔子曰:‘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潔凈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蹲笫稀贰ⅰ秶Z》、馬遷《史記》,漢魏以后,皆有書志,兼乎百氏族,備于金馬石渠之目。至若文章之始,歌虞頌殷,逮周德下衰,詩人盛矣。詩人之后,《騷》、宋變于風雅,賈、馬、楊、班,漸變乎《騷》,逮(應作建——筆者注)安變乎賈、馬。晉宋以降,《咸》、《韶》不接,齊梁之間,花繪相似(慧寶注曰:“沈約、劉勰、任fǎng@(32)、謝安等。”)。”《文心雕龍·辨騷》篇說:“自風雅寢聲,某或抽緒,奇文郁起,其《離騷》哉!固已軒翥詩人之后,奮飛辭家之前,豈去圣久遠,而楚人之多才乎?”再結合《明詩》與《詮賦》等篇來比較,可知神清基本上祖述劉勰的文學發(fā)展史觀,他談到“至若文章之始”,顯然他將文章與六經(jīng)、史傳以及諸子中離析出來,具有比較清晰的文學觀念。皎然《詩式總序》稱“洎西漢以來,文體四變”,可見這是中唐時期緇素共同的文學發(fā)展史觀。對于這種變遷,神清指“晉宋以降”云云,明顯持批評的看法,此與其辯乎“道德”與“藝行”之間的文學觀是相一致的。 然而在重視道德的前提下,神清并不否定“藝行”的價值,此點與極端的道學家文論又存在著根本的分歧,而與韓愈以道統(tǒng)銜接文統(tǒng)的思路比較接近!侗鄙戒洝肪淼诰胖懂悓W》說:“此方六書,定文字之出,故窮大篆則于文字之不惑也。彼方六釋,辯名題之因致,故窮世語、典語,則于名題有得矣。而康僧會、支道林、澄、什、安、遠,什門四圣;梁僧yòu@⑦、周道安、隋彥琮;國初凈、宣、林、概,靡不洞閑本教,該涉經(jīng)史,研綜詞翰,咸事著述,極夫匡紹者也。禮曰:博聞強識而讓,敦善行而不怠,謂之君子僧也。支遁注《莊子·逍遙》篇,希玄之賓高其致也;慧凈撰《英華集》(慧寶注曰:“詩集!保愒逯棵榔滂b也。由是表正人天,折重師律,文場法苑,何世曠能。嘗有客聽遠公實相義,往復移時,彌增疑昧,遠引《莊子》義為連類,惑者乃悟,自后安公時聽遠不廢俗典。宋元嘉年巳日,車駕臨曲水,命慧觀與朝士賦詩,觀即座先獻……夫世以容詞、德行難以求備之仁也,難語其闕,真可謂堂堂乎難與并為仁矣……但時有不學者,心智聾瞽,恃其頑薄,如豕如羊,很戾朋從,視于智藝,狎而笑之,以為著文字,過比夫衡、岱,未云重也。先圣以為群羊僧,不甚然乎!復有狂狷之夫,棄夫本教,聊覽墳素,游衍內侮,若豕負途,潔則忌之。如宋慧琳、慧休之流也……故小人之量有君子之藝,未嘗不填覆敗辱,實天貽之不祥矣……識者感其言,而勵進是曰為文,夫稻畦為衣,陶土為器,使人服而執(zhí)之,澹然無為,然后以經(jīng)律為繩墨,以文章為潤色,其能不思容服而神,何福歟!余嘗觀夫緇衣者,讀書為文,唯知有俗情,而不知其他!贝斯(jié)文字中,他重視小學功夫,并且對于高僧們“研綜詞翰”極表贊許,在法苑與文場之間,兩者絕非是對立的關系,而應該相得益彰,看到“容詞”與“德行”在文章中很難兼顧,但不能因此推導出否定“容詞”的結論,他貶斥那些不學無術卻狎視“智藝”的頑薄者,正是先圣所指的“群羊僧”,顯示出他對于“智藝”即文藝的尊重;同時他又批評本末倒置者,提倡君子之胸襟情操與君子的詞翰智藝相結合,做到德藝雙馨,這才是人生美好的境界。作為僧人的神清,其文學觀十分正大精當,并已經(jīng)指出了后世如北宋石介輩的文論誤區(qū)。 三、指出超乎南北宗之上的文學發(fā)展方向 饒宗頤先生《中國古代文學之比較研究》五《文學與釋典》J《借用南北宗以喻詩文派別》[8]一文,較早注意到神清《北山錄》借用佛學中的南北宗,以論述文學問題,堪稱發(fā)覆之見。關于佛教之南北宗,在佛教界早有談及者,譬如《宋高僧傳》卷六《唐臺州國清寺湛然傳》說湛然在天寶末、大歷初,曾蒙詔書連征而不就,在建中三年圓寂。湛然撰《法華玄義釋簽》卷十九敘述了南北宗的緣起,說:“初中言南三北七者,南謂南朝,即京江之南,北謂北朝,河北也。自宋朝已來,三論相承,其師非一,并稟羅什。但年代淹久,文殊零落。至齊朝已來,玄綱殆絕。江南盛弘成實,河北偏尚毗曇。于時高麗朗公,至齊建武,來至江南,難成實師,結舌無對。因茲朗公,自弘三論。至武帝敕十人止觀詮等,令學三論,九人但為兒戲,唯止觀詮,習學成就……故知南宗初弘成實,后尚三論。近代相傳,以天臺義指為南宗者,非也!盵9]雖已經(jīng)出現(xiàn)“南宗”一詞,但講三論者,并稟羅什,與達摩一脈的南北宗,似乎不同,但至少表明當時已經(jīng)談論南北宗!端胃呱畟鳌肪硎濉短茀强るp林寺志鴻傳》說:“大lì@(33)中,華嚴疏主澄觀批尋。”澄觀《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隨疏演義鈔》卷五十六說:“非念離念語,則非念似南宗義,無念、離念似北宗義……故南北圓融方成離念。”[10]《宋高僧傳》卷六《唐圭峰草堂寺宗密傳》記載宗密活動于唐元和年間。其《大方廣圓覺修多羅了義經(jīng)略疏》卷一說:“禪師既佩南宗密印!盵11]總之,到神清之時,南北宗問題已頗為佛教界所關注。唐初以來,整個文化呈現(xiàn)南北交融的態(tài)勢,因此才有上述澄觀所謂“南北圓融”的議論。 神清如何看待佛學的南北宗?此與其“中論”思想相結合,必然會生發(fā)超越南北宗紛爭的觀點。其《北山錄》卷第六之《譏異說》說:“東魏末菩提達磨陳四行法,統(tǒng)備真奧。傳法與可,可遇賊斷其臂,以法御心,初無痛惱。每嘆《楞伽經(jīng)》曰:‘此經(jīng)四世之后,變成名相,深可悲矣!’自可至六祖,分為南北。各引強推弱,競其功德,然欲辯其污隆者,正可審其言行!睆拇苏Z境中進行分析,可見神清對于南北二宗并無左袒或右袒的傾向,對此競爭,他帶有一種批判的眼光,認為此非佛教的高尚境界,而排除此種紛爭,只能跳出南北宗的傾軋!侗鄙戒洝肪淼诙斗d》說:“至圣既沒而微言殆絕……鄙爭為心,離析是謀,增損佛語,黷亂圣典……哀哉!化醇為lí@(34),大義于是乖矣……后諸學者以文殊為法性,以慈氏為法相,各封涯域,互馳章句,自伐其美。致使西極東華,人到于今,有南北兩宗之異也。故南宗焉以空假中為三觀;北宗焉以遍計依他圓成為三性也。而華嚴以體性德相業(yè)用范圍法界,得其門統(tǒng)于南北,其猶指乎諸掌矣!蹦媳弊诘膶χ,緣于都遠離了圣人原典,柳宗元《龍安海禪師碑》引禪師評說南北宗:“南北相訾,反戾斗狠,其道遂隱。嗚呼!吾將合焉!盵4](P159)而要平息此種無謂的派戰(zhàn),也只有回歸原典一途。 由這種批判佛教南北二宗的思想,很自然引入關于文學的南北差異問題的評價,《北山錄》卷第四之《宗師議》說:“宋人、魏人,南北兩都,宋風尚華,魏風猶淳。淳則寡不據(jù)道,華則多游于藝。夫何以知觀乎?北則枝葉生于德教,南則枝葉生辭行,昔臧氏宰漆雕氏,以大蔡繁簡,知臧氏之優(yōu)劣,今奚獨不若于憑乎其象。文章之家,屈宋楊馬,遞相祖迷(應作“述”——筆者注),雖欲速鞭,難其齊足。故道德言行,古今殊世,厥若坡陀矣,浸微矣。夫琢奇璞為美器,良工之能也;構貞材為廣廈,哲匠之力也;授專門以成德,仁師之訓也。故鳥可以擇木,魚可以擇泉,臣可以擇君,弟子可以擇師。夫不能為臣而求能為君,不能為子而求能為父,不能為弟子而求能為師者,難矣!故為人在恕己也!碧苹食⒅螅绾翁幚砦膶W的南北矛盾,深深地引起朝野的普遍思考,《梁書·文學傳》與《南史·文學傳》均以劉勰《文心雕龍》主旨為“論古今文體”,而劉勰的古今同時又包含著北南的意味,姚思廉與李延壽為劉勰立傳,兩者都看到了《文心雕龍》對于幫助融合北南文風的現(xiàn)實意義。關于南北文學融合,神清此番議論除了與魏徵《隋書·文學傳序》所見略同之外,其看待文學的古今變遷,也頗有可取之處。此段文字由南北風習不同引申到南北文學之不同,此種不同由“道”與“藝”之合之則雙美、離之則兩傷,很自然地推導出應該超越南北文學的畛域,以通方廣恕的胸懷,融合南北之優(yōu)長,并泄南北文學之弊端;神清并且還談到“文章之家,屈宋楊馬,遞相祖述”,由古迄今,世易時移,諸如厚古薄今,或厚今薄古,均非客觀的歷史評價,《北山錄》卷第七之《綜名理》神清說“仲尼曰:君子以其所不能畏人,小人以其所不能不信人。故君子長人之才,小人抑人取勝”。本著這樣的信念,神清審視文學的眼光自然與枵腹蔑古者迥異。 唐初以來,文學走上了南北融合的康莊通衢,文學發(fā)展的實際情形證明,這是國家重新統(tǒng)一之后歷史的必然選擇,也是文學繁榮的不二法門,神清的文學觀較好地把握了此一歷史方向,確實是法苑與文場之哲人。 收稿日期:200-06-08 【參考文獻】 [1] 〔日〕大正藏[Z].NO.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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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的發(fā)現(xiàn)與研究述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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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的發(fā)現(xiàn)與研究述評姑妄言》是遼東人曹去晶創(chuàng)作于清代雍正初年的長篇章回小說,但從未見于文獻記載。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其殘抄本在上海一露鴻爪。六十年代,全抄本在前蘇聯(lián)被發(fā)現(xiàn),但國內學者尚無法看到。九十年代《姑妄言》全刊本在臺灣面世,一面世即引起學界轟動!豆猛浴沸问姜毺,內容豐富詳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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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兩部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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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兩部金瓶梅 這種態(tài)度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歐美漢學界對《金瓶梅》兩個版本的評價:自從哈佛大學東亞系教授韓南在一九六○年代發(fā)表的力作《金瓶梅版本考》中推斷《金瓶梅》繡像本是出于商業(yè)目的而從詞話本簡化的版本以來,時至今日,很多美國學者仍然認為詞話本在藝術價值上較繡像本為優(yōu)。普林斯頓大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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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章回小說中的人格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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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章回小說中的人格悲劇明清章回小說中,尤其是《三國演義》、《水滸傳》、《儒林外史》、《紅樓夢》這幾部在中國小說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章回小說巨著中,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那就是以悲劇作為其最終結局。無論是《三國演義》中“白帝城先主托孤”、“孔明秋風五丈原”(注:本文所引《三國演義》原文,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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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全宋詩》34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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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全宋詩》34首《全宋詩》的編纂,乃一世之工程,其所取得的成就,已得到學術界的廣泛認可,可以斷言,在今后的歲月中,她必將澤惠更多的學人。然正因其工程浩大,遂難免掛漏之失。自其陸續(xù)問世以來,已有不少學者本著嚴肅認真的態(tài)度,本著對她的推崇愛護之心,不憚翻檢之勞,紛紛進行補直拾遺的工作,庶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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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雜劇的“賓白”與“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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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雜劇的“賓白”與“表白”一 眾所周知,元雜劇中有所謂“賓白”。然而,就現(xiàn)存元代戲曲劇本來看,南戲提示說白用“白”,雜劇一般用“云”,少數(shù)用“白”。惟《元刊雜劇三十種》有兩處出現(xiàn)“賓”字,一處在《氣英布》第一折: 。ㄕ┰疲盒⌒D抢!如今那漢過來,持刀斧手便與我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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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嚴武“睚眥”考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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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嚴武“睚眥”考辨杜甫一生有不少朋友,嚴武是其中重要的一位。他們是世交,往來時間很長,都愛好做詩,酬唱較多,又曾同朝為官,相知也深。尤其是杜甫居成都期間,嚴武在生活上曾給杜甫以切實的幫助,杜甫也曾應邀入幕,二人關系空前密切。但是,他們畢竟在地位、性情上都有很大差異,關系也不見得像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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