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西方文學批評
當代西方文學批評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當代西方文化思潮更趨多元化。解構主義、新歷史主義、女性主義、西方馬克思主義以及九十年代漸趨興盛的后殖民主義等各種理論相互影響,構織了一幅多元化的當代西方文化理論景觀。這是一個各種話語“眾聲喧嘩”的時代,一個社會與文化急劇轉型的時代。如何應對這個面臨著全球化和市場化的充滿變化與挑戰(zhàn)的時代?如何在當下的實踐中去為文藝闡釋本身提供可資運作的理論洞見?如何突破傳統(tǒng)封閉的文本分析模式使文學研究進入到一個更為廣闊的視域之中?所有這些構成當代西方文學批評的中心課題。而在這一理論與實踐、現(xiàn)實與未來交互碰撞的時刻,上述各種文化理論紛紛把文學批評的目光投向文化研究,這本身就是一樁耐人尋味的事情。它意味著,走向文化研究的當代西方文學批評不僅為這個激變的時代提供了新的歷史見證,而且其心智軌跡更向一個開放性的未來言說著更多的東西。 一 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談論文化?(這是一個關涉到當代西方文學批評走向文化研究的契機的問題。)當代英國學者特雷· 伊格爾頓回答說:“因為就此有重要的論題可談,一切都變得與文化有關,這個在西方左翼知識分子圈內頗為時髦的話題實際上屬于文化主義(culturalism)的教義”(1)。伊氏進一步分析其原因說,首先,在戰(zhàn)后的西方,文化第一次在現(xiàn)代時期成為物質生產總體上的一個重要力量,其次文化是六十年代以后政治斗爭的一個領域,是政治沖突之媒體的一部分。(2)從這個意義上講:“文化主義屬于一個特定的歷史空間和時間”。(3)這實際上表明,文化研究是一種高度語境化的活動。語境化意味著當代西方文化研究有著自己特定的文化時空參照系。正是從特定的具體的真實的社會、歷史、民族或政治等語境出發(fā),當代西方文學批評選擇并實踐著自己的轉型機制,那就是走向文化研究,跨越文本分析樊籬而轉化為一種“泛文化”批評。因為全球化(globalization)業(yè)已成為當代文化與文學分析的基本現(xiàn)實條件或語境。全球化潮流中已經形成或正在形成的多種文化現(xiàn)象就象一個巨大的引力場,將包括文藝批評、文化批評、人文思考、學術研究在內的一切文化活動,納入其視野。這其中,文? 賴奈幕錁巢歡賢瓜鄭涸諞桓齔┫∷滌敕呀獾某橄笫韞泊嫻氖瀾縞,哉浕个“经典著做棻与“商叶\髕貳輩⒅玫氖瀾縞,坞y蘭也喚剩菏鞘裁叢斐燒廡┣穡克鞘欠窠】擔浚?)在一個隱喻與詩性不斷消亡的時代,文學批評能否再次承擔對世界的‘意義追問’?經典死亡后的文學是否從此必須向每一個時代的丑態(tài)獻媚?向每一種物質給定性屈膝?如何解決文藝在當代工業(yè)文明中的困境?內化了男性中心主義閱讀策略與價值的女性批評能夠逃逸出父權制文化制約而最終重構出自己的批評或言說標準嗎?處于邊緣地位的非主流文學(如黑人文學、少數(shù)族裔文學、第三世界文學)能夠擺脫主流社會的文化暴力壓迫與控制嗎?歷史作為文學的“文本外圍”是一個一統(tǒng)意識形態(tài)杜撰的連續(xù)性神話嗎?在充滿它異與破壞性因素的歷史表象下能夠揭示出文化復雜運作的機制嗎?意識形態(tài)那隱蔽的“遏制策略”能夠在文本的文化分析中敞現(xiàn)其潛在的社會文化內容嗎?在確立語言成為一切生活內在文本性尺度的新神話的今天,文學與文化的界限還存在嗎?批評還是一種既定的體裁嗎?文學與文化是互文的,還是自主的? 要回答上述問題,就意味著你不僅要成為文學批評家,而且還必須成為文化批評家,正如當代英國學者大衛(wèi)·戴奇斯所說,現(xiàn)實的批評應該是這樣的:“它把自己同全部文化活動的綜合體連袂起來,而文學的生產只作為其中一個未完成的片斷”。(5)這表明,批評與文化之間有一條無形的剪不斷的臍帶。 二 那么,當代西方文學批評的實際情形又如何呢?還是讓我們來檢視一下解構主義、新歷史主義、女性主義、西方馬克思主義等文化理論的批評實踐,從這其中,可能會得到更多的令人信服的啟示。 在解構主義的文學批評實踐中,我們能清楚地看到解構批評正在跨越文本分析而邁向泛文化批評的嘗試與努力。德里達在《白色的神話》一文中,深刻地揭示了傳統(tǒng)西方哲學文化造成哲學與詩二元對立的形而上學的謬誤。在德里達看來,詩(或隱喻)正是哲學的生命,而傳統(tǒng)的西方文化一貫尊崇哲學而抑詩(柏拉圖在《理想國》中主張驅逐詩人可見一斑),這種“邏各斯中心主義”的等級秩序觀充分顯示了傳統(tǒng)西方文化的虛構性和暴力性。這種自我虛構性和文化暴力性在文學文本中的寫作與閱讀中更是無處不在。從語言文字的“延異”本質出發(fā),德里達認為語言文字的意義指涉不過是能指的差異游戲而已,這種能指的游戲本質決定了任何本文(文學本文、藝術本文、哲學本文、歷史本文)的寫作或閱讀永遠處于一種自我解構和自我指涉的運動之中。由此,本文間形成一種“互文性”(即任何本文都是對其它本文的吸收與轉化),文學本文與哲學本文、歷史本文的區(qū)別變得毫無意義。文學批評由此成為一種廣義的文化批評。正是從這個意義出發(fā),德里達斷言:“在今天,再好不過地宣稱寫作的不可還原性和……邏各斯中心主義的失敗,是某個特定方面和某個特定形式的文學實踐”。(6) 在回答弗朗索瓦·埃瓦爾德的“為什么文學為你構筑了一個如此重要的對象?”這一問題時,德里達進一步闡述了自己文學研究的泛文化批評立場。德里達稱,對他來說,重要的是寫作的體驗,寫作留下了一種蹤跡,“這個蹤跡的可能性無疑超越了被稱為藝術或文學的東西,超越了在任何情況下都能辯認出那個名字的基本法則”(7)。由此,文學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同被稱為真理、小說、幻覺、科學、哲學、法律、權利、民主的東西相關聯(lián)”。(8) 這種泛文化批評的文學研究取向在羅蘭·巴特后期的文本理論中得到進一步闡發(fā)。在《作者的死亡》一文中,巴特稱:“文本是由各種引證組成的織物,它們來自文化的成千上萬個源點”(9)“一個文本是由多種寫作構成的,這些寫作源自多種文化并相互對話、相互滑稽模仿和相互爭執(zhí)”。(10)在《文本理論》一文中,巴特進一步強調:“在一個文本之中,不同程度地以各種多少能夠辯認的形式存在著其它的文本,譬如,先時文化的文本和周圍文化的文本”。(11)“任何文本都是一種互文,互文的概念是給文本理論帶來社會性內容的東西,是來到文本之中的先時的和當時的整個言語”(12) 在美國耶魯學派的解構主義文學批評實踐中,泛文化批評的立場顯得尤為徹底。保羅·德·曼通過讀解盧梭的《信仰自由》發(fā)現(xiàn)文學本文與非文學本文在隱喻結構及其解構上并無本質的區(qū)別。他說:“我們發(fā)現(xiàn)《信仰自由》在結構上實際上同《新哀綠綺思》(盧梭的小說)一樣:隱喻模式(在《新綠綺思》中被稱為‘愛情’,在《信仰自由》中被稱為“‘判斷’)的解構導致這個隱喻模式被類似的本文系統(tǒng)所取代”,因此,“從以修辭模式為基礎的作品類型理論的觀點來看,兩個本文之間不可能有區(qū)別”。(13)通過這種修辭學閱讀,保羅·德·曼取消了文學與一切非文學本文的界限,將其解構理論從單純的文學本文推廣到一切文化本文中。他的文學解讀成了一種泛文化意義上的解讀或語言學分析。這種泛文化批評的文學研究取向還表現(xiàn)在希利斯·米勒對《失樂園》和《呼嘯山莊》、杰弗里·哈特曼對艾略特《神圣的叢林》等大量文學本文的解讀中。 在新歷史主義者看來,文學批評家的任務與其說是消除文學的文本性,不如說是應當從文本性去重新看待一切社會現(xiàn)象。文學并非寄生或依附于歷史事實,而是同歷史事實同處于符號化的思想空間,在這個共同的空間中,文學參與了歷史的過程,參與了對現(xiàn)實的構塑。(14)新歷史主義有這樣一句名言:“文本是歷史性的,歷史是文本性的”,正是從文學與歷史的互文性關系出發(fā),新歷史主義拒絕了以往賦予文學本文特殊地位的研究模式,代之以對文學與非文學一視同仁的研究模式,將文學本文置于一切文化本文的框架中,由此,正典、野史、傳記、非文學的政令、文件、報章、書信、日記、游記、檔案、慶典儀禮、宗教巫術或民俗活動的文獻記載等都進入到新歷史主義者的文學批評視野中,因為在新歷史主義者看來:“歷史是由許多聲音、許多力量組成的故事,不僅統(tǒng)治者、強者,而且邊緣人、弱者也在起著作用”所以,“不應忽視文學、非文學、社會文本的并列存在以及跨文化融合的方法”(15)這就使得新歷史主義的文學批評事實上成為一種“文化詩學”。這種文化批評的傾向在美國新歷史主義者斯蒂芬·葛林伯雷的《通向一種文化詩學》一文中闡述得尤為詳細。具體的批評實踐則突出表現(xiàn)在新歷史主義對文藝復興時期文藝特別是莎士比亞戲劇的泛文化解讀之中。譬如,在莎士比亞劇作中,有不少對男女雙方性暴力、欲求、力量關系的描繪(如《哈姆雷特》中政權與色欲的交織:哈姆雷特的母親與其叔叔結合后,馬上讓其擁有政權)美國新歷史主義學者孟酬土分析說,這種將政治、經濟加以“色情化”或把色情欲求政治化的(戲。┡艌觯@示出女王是文化的中心和權力角逐的對象,同時也道出女王是被臣民所包圍和塑造的。莎士比亞就是把當代或過去的社會,歷史帶進戲劇里去加以戲劇化,以藝術的裝扮、撥用、戲耍來重新界定和塑造文化。(16) 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女性主義和文化研究是一個同義語。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展開的前提是建立在對如下問題回答上的:女性文化與文學同占支配地位的男性文化與文學有一種什么樣的關系?非主流的女性批評能夠通過廣泛而細致地閱讀自己的文學本文而總結出自己的方法與理論嗎?在對與男性文化傳統(tǒng)格斗的女性天賦的分析中,女性文學作品中的文化性的沉默與空隙能夠得到充分揭示嗎?作為性別差別的女性寫作的異類體驗包容了什么樣的文化向度?類似對婦女胸圍、臀圍進行學術測量的“大男子批評”(phallic criticism)隱含了怎樣的文化歧視?仙女、悍婦、巫婆、紅顏禍水等男性寫作傳統(tǒng)是怎樣一種的文化隱喻? 正是從婦女的雙重文化身分(既是總體文化的成員又是婦女文化的參與者)出發(fā),女性主義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女性亞文化理論作為文學批評的基礎。在她們看來,婦女寫作只能是一種“雙重話語“的寫作,它永遠要體現(xiàn)出兩個團體——沉默的團體和統(tǒng)治的團體——的社會、文學和文化傳統(tǒng)。(17)反映到婦女批評中,則表現(xiàn)為,婦女書信、日記、婦女手冊、婦女小說、社會學著作、醫(yī)學文獻與雜志、性手冊、生育手冊、新聞報導、政治或文學宣言等,都進入到婦女文學符碼的互文性解讀活動中,形成一幅“交叉文化蒙太奇”的批評圖景。文學標準的建構也“不僅僅是個人權威的結果,而且還涉及到出版者、評論者、編輯、文學批評者和教師的非共謀(non—conspiratorial)文化網絡”。(18) 在西方馬主義陣營中,路易·阿爾圖塞的“癥候閱讀”理論、彼埃爾·馬庫雷的“文學生產理論”、弗雷德里克·詹姆遜的馬克思主義釋義學、特雷·伊格爾頓的“意識形態(tài)生產”理論、阿多諾的“否定性”美學等各種文學理論都有一個共同的理論特征,即認為文學研究更有闡釋文化意義的任務。亦即“通過作者用以作為材料的那種意識形態(tài)來看到普遍的社會、文化、政治、倫理等觀念走形成特定社會的主體形態(tài)中所起的作用以及它們本身的性質”。(19)這樣的文學批評也就必然具有更為寬廣的文化研究的性質。例如,阿多諾就曾以荒誕派戲劇家貝克特的《等待戈多》、《快樂的日子》、《終局》等系列荒誕劇進行剖析,通過揭露資本主義社會的異化現(xiàn)實來闡釋文藝的批判功能。而詹姆遜通過分析海明威的《非洲青山》,要求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家要從作品神秘的表層結構中揭示出作品被壓抑的潛意識,伊格爾頓則更把文學活動看成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生產活動。 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當代西方文學批評已不再僅僅是單一的文本分析,它已經廣泛地吸收了政治學、語言學、歷史學、精神分析、社會學、哲學、人類學、歷史學、藝術史等學科的理論成果,變成了一種文化的創(chuàng)造與再創(chuàng)造活動,這種泛文化的文學研究立場或取向,正如當代美國學者朱麗葉·弗勞爾·麥卡乃爾所說,當代文學批評的要害在于,“對所有被視為自然的東西進行批判,從而表明被稱為自然的東西實際上是歷史和文化的營造。這是馬克思主義、精神分析學、解構主義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女性主義、新歷史主義和······種族和少數(shù)民族研究所共同信守的觀點”。(20) 三 當代西方文學批評在走向跨文化融合而形成一種文化詩學的過程中,雖然方法各異,卻呈現(xiàn)出幾種鮮明的共同特征。 首先是當代西方文學批評的跨學科性。這種跨學科性是建立在跨文化融合的基礎之上的,尤能體現(xiàn)出當代西方文學批評的文化研究取向。這種跨學科性并非簡單的多元并存,而是以解構的方式吸收多元理論達到重建文學研究新理論的目的。例如,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在一開始就并不是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獨立學科,它存在于現(xiàn)有學科之中,又游離于現(xiàn)存學科之外,曾一度被認為是“只有觀點,沒有理論,沒有方法的非學術政治”。它與女性主義政治、婦女史、女性主義人類學和人種學、種族研究、性別研究、婦女心理學等交織在一起。七十年代后期崛起的黑人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就把探索性別與種族在黑人婦女文學中所形成的明顯的文學傳統(tǒng)作為文學批評的原則。八十年代出現(xiàn)的少數(shù)族裔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則重點考察了種族和社會性別在雙重文化與種族交往中的作用。如果說新歷史主義文學批評側重在文學與歷史之間進行跨學科研究,西方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側把文學與政治有機結合起來。解構主義文學批評更是涉及到哲學、文字學、語言學、心理學等多種學科。 這種跨學科性直接導致了當代西方文學批評方法論上的多元性。如法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就充分吸收了德里達的解構主義分析方式,全面批判了男性文化(或文學)優(yōu)于女性文化(或文學)的邏各斯中心主義,提出了自己的“女性寫作”理論。這種理論一反傳統(tǒng)西方視思想、身體和語言為一體的觀念,強調了女性欲望語言與男性欲望語言的不同(前者重理性、邏輯性、等級性,后者反理性、反邏輯性,反等級性),認為女性寫作最善于在文化和社會的壓抑中利用身體的語言進行自我渲瀉,具有對傳統(tǒng)形而上學強大的破壞性和顛覆性。同時精神分析方法也深深滲透到女性主義文學批評中,欲望與語言的關聯(lián)一直是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一個重要課題,而從文學文本的沉默、空白和矛盾中揭示出意識形態(tài)的結構和變化更是“馬克思主義——女權主義文學集體”的“一塊探索的高產田”。可見,跨學科的文化融合和方法論上的多元取向成了當代西方文學批評的一個主導傾向。 這種跨學科性還直接形成了當代西方文學批評的開放性品格。在本世紀初至六十年代的西方文學批評中,形式主義文學批評(包括俄國形式主義、英美新批評、法國結構主義文學批評等)一直占主導傾向,文學的自律性和內部研究得到高度重視。六七十年代以后,這種主導傾向就逐漸為文化批評所取代。就連美國解構主義批評家米勒也不得不承認,文學研究的興趣“已經從對文學作修辭學式的‘內部’研究,轉為研究文學的‘外部’聯(lián)系。確定它在心理學、歷史或社會學背景中的地位”。(21)不獨研究興趣由內轉為向外,研究對象也從經典文學或精英文學轉向研究處于邊緣地位的女性文學、少數(shù)族裔文學、第三世界文學或通俗文學。就批評本身而言,它不再是單一的文本結構分析或語言修辭解讀,而是一個不斷發(fā)展的文化創(chuàng)造活動或文化創(chuàng)造過程,這種批評,正如當代美國學者林達·哈奇所說,它業(yè)已“超出了一種已經固定或正在固定的解釋,它是一種‘詩學’,一種永遠開放的永遠變化的理論結構。通過它既安排我們的文化知識同時也安排我們的批評歷程。這將不是一種結構主義語言意義上的詩學,它將超出對文學話語的研究而成為對文化實踐和理論的研究”。(22) 其次,是當代西方文學批評的批判性。這種批判性突出體現(xiàn)在當代西方文學批評的政治反抗傾向和文化批判傾向中。譬如,在新歷史主義者看來,每一種占統(tǒng)治地位的文化都包含著對它顯見格局和核心價值的否定,這種否定體現(xiàn)為對潛在的對立格局和邊緣價值的默許,由此,每一種文化的真正整體格局都是在官方提供和官方反對的格局之間的功能性平衡中產生的。(23)而文學批評則應當去揭示占統(tǒng)治地位的文化與被壓制的文化它異因素之間的兩極對抗關系,這就使得新歷史主義者由于把文學批評看成是干預生活的一個重要途徑而具有明顯的政治反抗傾向。在西方馬克思主義陣營中,詹姆遜也特別強調對意識形態(tài)作“征兆”分析,以此揭示意識形態(tài)遏制歷史與文化的特殊途徑與方式,詹氏本人對海明威小說的解讀就是一個突出的例子。在詹氏看來,海明威小說中的“硬漢崇拜”現(xiàn)象不過是作者“個人神話”或“自我戲劇化”的一種象征性隱喻。在一個異已的商業(yè)社會面前,硬漢形象是作者對實際矛盾的一種想象性解決,海明威的小說創(chuàng)作不過是作者本人遏制資本主義社會的一種策略性活動。從這個意義上講,海明威是在利用意識形態(tài)(文學)來批判現(xiàn)存社會與文化。而在女性主義批評家肖瓦爾特看來,女性批評理論 “是一項把女性文學本文與女性主義批評本文確定為‘修正、占有和顛覆行為的’以及確定為‘種類、結構、聲音和線索’差異之總和的方案”。(24)這種修正、占有、顛覆以及對差異的追求正是女性的政治反抗和文化挑戰(zhàn)。L·布朗在其新著《帝國之末:十八世紀早期英國文學中的女性和意識》中更明確提出:“我想重新確定十八世紀文學研究的方向,建立融合各受壓迫階層的全面分析,以使這一領域的研究能推進女權主義的、反帝的、反種族歧視的自由政治目的······意識批評應成為再現(xiàn)過去進步觀點的方法,成為支持當代激進變革的基礎,而這是通過把有權 當代西方文學批評者的文學改造使其為無權者服務來實現(xiàn)的”。由此可以看出,當代西方文學批評同傳統(tǒng)的標榜客觀性的實證主義文學研究有著本質的區(qū)別,它以一種高度參與現(xiàn)實的實踐精神表現(xiàn)出明顯的倫理取向或價值立場。換句話說,走向文化研究的當代西方文學批評稟有一種關注現(xiàn)實的斗爭精神和干預主義的信仰。 再次是當代西方文學批評的策略性和診斷性。策略性源于當代西方文學批評所面臨的現(xiàn)實條件。在現(xiàn)實的強大的資本主義文化邏輯面前,文學批評要通過干預現(xiàn)實達到政治反抗和文化批判的目的,只能在策略性的文學文本分析與批判中實現(xiàn)。例如,解構主義的文化反抗就是一個明顯的策略性活動。它不是從正面來批判傳統(tǒng)文化,而是從顛覆語言的能指與所指的二元對立的結構入手來揭露西方文化的“邏各斯中心主義”的實質。在耶魯學派中,保羅·德·曼對普魯斯特《追憶逝水流年》的解讀就是從語言的修辭性特性來消解文學文本與一切非文學文本的界限并進而將其修辭學解構理論推廣到人類自身和整個社會制度的。新歷史主義文學批評中的權力結構分析也大多是從權力結構的載體——話語形態(tài)分析入手的。此外,在西方馬克思主義中,詹姆遜的意識形態(tài)“征兆”分析、阿爾圖塞的“癥候閱讀”都是一種策略性的文學和文化解讀。正是在這種策略性的文本分析與批判中,當代西方文學批評的政治反抗傾向和文化批判傾向又帶有一定的隱蔽性,從而使批評實踐本身更加復雜化。 由于是在隱蔽的策略性活動中進行著政治反抗和文化批判,當代西方文學批評的實踐活動又往往是診斷性的。這種診斷性突出表現(xiàn)在當代西方文學批評的理論和方法選擇往往依賴于它所提出的問題,而問題又依賴于它們的語境或背景。問題意識和語境意識使文學或文化研究者們往往采取一種診斷性的閱讀方式和分析方式進行文化或文學分析,“就象一位內科醫(yī)生或精神分析醫(yī)生為確診一樁麻疹或精神分裂癥病例要快速檢查病人身體或心理癥狀的細節(jié),以實施急需的治療,文化研究的實踐者們則也時時飛快地檢查作品的明顯特征,抓住其表現(xiàn)出的特殊文化的另一方面,對其加以診斷。其閱讀取向更多地關心的是文化而不是作品本身,盡管每一文化的相異性原則是被承認的”。(25)這種診斷性必然邏輯地延伸出:當代西方文學批評更關注主題、意義、思想、語境、政治、社會而不是文本的內部事實如語言、結構、修辭等。 現(xiàn)在的問題是: “文化”這一個術語究竟帶有美學意義還是人類學意義或政治意義? 在“文化”逐漸成為分析和理解晚期資本主義社會關鍵范疇的今天,文化研究是否會轉變成對自由多元主義的統(tǒng)治文化的傳播? 在文化的開放與寬容中,比較文學研究還有存在的必要和價值嗎? 在文化研究促成“歷史大聯(lián)合”偉業(yè)的過程中,如何在文化的互融性中區(qū)分出文學的獨特性? 一種策略化的隱蔽性的政治文化聯(lián)姻,能使學院式文學批評達成社會改革嗎? …… 也許這些問題正是走向文化研究的當代西方文學批評所不得不面臨和要加以解決的。
注釋: (1)、(2)、(3):(英)特雷·伊格爾頓《后現(xiàn)代主義的矛盾性》載《國外文學》1996年第2期。 (4)、(5):參(英)大衛(wèi)·戴奇斯《一條無形的臍帶:批評與文化》一文,載于《文藝理論研究》1990年版第2期。 (6)、(法)德里達《立場》,芝加哥, 1981年英文版第17頁。 (7)、(8):《一種瘋狂守護著思想——德里達訪談錄》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3頁。 (9)、(10):《羅蘭·巴特隨筆選》百花文藝出版社,305、307頁。 (11)、(12):參(法)羅蘭·巴特《文本理論》一文,載《上海文論》,1987 年第5期。 (13):(美)保羅·德·曼《閱讀的寓言》第十章,轉引自朱立元主編《現(xiàn)代西方美學史》,上海文藝出版社 1993年第一版,964頁。 (14):參見徐賁《新歷史主義批評和文藝復興文學研究》一文。載于《文藝研究》1993年第3期。 (15):參(美)J·L·牛頓《女權主義和“新歷史主義”》一文,載《國外社會科學》1994年第12期 (16):參見張京媛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 北京大學出版社 1993年第一版,第271頁。 (17)參見秦喜清《伊萊恩·肖瓦爾特與“婦女批評”》一文,載《國外社會科學》 1994年版第8期。 (18):參(法)伊萊恩·肖瓦爾特《女性主義與文學》一文,載《外國文學》,1996年第2期。 (19)、(23):徐賁《走向后現(xiàn)代與后殖民》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會 1996年第一版,113頁、63頁。 (20):(美)朱麗葉·弗勞爾·麥卡乃爾《思考拉肯:批評與文化無意識》,引自《西方女性主義研究評介》三聯(lián)書店,1995年第一版,96頁。 (21):《文學理論的未來》,拉爾夫·科恩主編,林必果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年版,121頁。 (22):(美)林達·哈奇《后現(xiàn)代主義詩學理論》,引自王逢振主編《最新西方文論選》,漓江出版社,1991年版,276頁。 (24):同(18)。 (25):參(美)丁·希利斯·米勒《數(shù)據復制時代的文化批評工作》,載《外國文學》199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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