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楚簡札記二則
讀楚簡札記二則 (一)郭店〈窮達(dá)以時(shí)〉簡一一至一三:「動(dòng)非為達(dá)也,故窮而不□;□【非】為名也,故莫之知而不*﹝口+口+文﹞�！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口+畀﹞而不芳。」所補(bǔ)「非」字,從裘錫圭先生之說。末十四字,裘錫圭先生說,與之相當(dāng)之句,《荀子.宥坐》作「且夫芷蘭生於深林,非以無人而不芳」,《韓詩外傳》卷七作「夫蘭茞生於茂林之中,深山之間,不為人莫見之故不芳」。簡文「而」上一字疑當(dāng)釋「*﹝口+鼻﹞」,但與見於字書之「*﹝口+鼻﹞」異義,當(dāng)是「嗅」之異體。[1]
鉉案,簡文「*﹝口+畀﹞」釋為「*﹝口+鼻﹞」字之說,當(dāng)屬可信�！凑Z叢一〉:「臭,鼻司也�！埂副恰棺�,裘錫圭先生說:
「臭」下一字似「睪」之簡體,但從文義看則應(yīng)是「鼻」字訛省之體,《窮達(dá)以時(shí)》篇一三號(hào)簡有*字,右旁疑亦是「鼻」字訛省之體,參看彼篇注一六。又疑此字是「畀」之變體,讀為「鼻」。[2]
《說文》:「鼻,引氣自畀也,從自畀�！怪祢E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說當(dāng)云:「從自,畀聲�！埂割�,甲骨文象矢形而突出扁形的鏃部,應(yīng)是金鎞箭的「鎞」的初文。[3]〈語叢一〉「鼻」字,應(yīng)是「畀」之變體,讀為「鼻」;〈窮達(dá)以時(shí)〉「*﹝口+畀﹞」,右半所從也應(yīng)是「畀」之變體,讀為「*﹝口+鼻﹞」。
「鼻」,本作名詞,指鼻子;在閩方言及客家方言中,有引申作動(dòng)詞的用法,表「以鼻就臭」,亦即作「嗅」之意者。[4]明劉基《郁離子.牧豭》:「鼻糞壤而食腥穢�！骨謇顫O《閑情偶寄.種植下.草本》:「此皆言其可目者也,可鼻則有荷葉之清香,荷花之異馥。」從傳世典籍來看,「鼻」作動(dòng)詞用,并不太早;不過,也不排除上古就有這種用法,雖然未見諸典籍,但卻在方言中被保留下來。
五官之名而有作動(dòng)詞用法者,也有例證,羅翽云《客方言.釋言》:「以鼻就臭曰鼻�！蛊溽屧�:
〈檀弓〉:「王事也,子手弓而可�！埂豆�.莊十三年傳》:「曹子手劍而從之�！勾艘允謭�(zhí)物即曰手也。楊子《法言》云:「子胥抉目東門,曰眼之。」此以眼視物即曰眼也。又如以指示物即曰指,以耳聞名即曰耳,皆實(shí)字虛用也。以鼻*﹝鼻+臭﹞物即曰鼻,同此例�！次骶┵x〉「鼻赤象」,此鼻字亦虛用,然其義別。[5]
再以「目」言之,《說文》:「目,人眼。」可引申作動(dòng)詞用,《公羊傳.桓公二年》:「此其目言之何?」何休注:「目,見也�！埂稄V雅.釋詁一》:「見,視也�！�
簡文「*﹝口+畀﹞」應(yīng)是從「口」、「畀」聲之字,讀為「*﹝口+鼻﹞」,表「鼻」字的動(dòng)詞用法。裘錫圭先生將此字釋為「*﹝口+鼻﹞」,但說字書中此字無有作「以鼻就臭」之意者,故將此字視為「嗅」之異體。筆者則以為,若將「*﹝口+鼻﹞」視為「鼻」之動(dòng)詞用法,則從字形和詞義而言,似乎也能說得通;不一定要將此字視為「嗅」之一字異體。
(二)上博簡〈容成氏〉簡二十二:「禹乃建鼓於廷,以為民之有*﹝言+去﹞告者*(訊)焉�！筟6]
「*﹝言+去﹞」,陳劍先生讀作「謁」。[7]鉉按,此字當(dāng)讀作「訴」、「愬」,《說文》:「訴,告也�！够蜃鳌�*﹝言+朔﹞」、「愬」。簡文「*﹝言+去﹞」,從「去」諧聲,「去」,古音為溪紐魚部;「訴」、「愬」為心紐鐸部;[8]韻部是疊韻,聲紐則是牙音和齒頭音的關(guān)系�！笎濉箯摹杆贰怪C聲,而「朔」則從「*﹝朔-月﹞」諧聲,董同龢先生將「*﹝朔-月﹞」歸在疑紐魚部入聲韻,「朔」在心紐魚部入聲韻,「愬」在心紐魚部陰聲韻;董先生并在心紐﹝s﹞「朔」字後標(biāo)﹝k﹞,表示它有和見系(牙音)諧聲的情況。[9]可見「愬」字聲紐雖在齒頭音心紐,但它和牙音(見系字)有音近的關(guān)系。
睡虎地秦簡〈為吏之道〉:「上毋間阹,下雖善欲獨(dú)何急?」「間阹」即「間隙」。[10]阹,古音為溪紐魚部;隙,為溪紐鐸部。魚、鐸為陰入對(duì)轉(zhuǎn)。從「*﹝隙-阜﹞」聲可和從「朔」聲相通,《易.履.九四》:「履虎尾,愬愬�！埂笎鍚濉�,《釋文》引馬本、《說文》「虩」字所引均作「虩」,愬,古音為心紐鐸部;虩,為曉紐鐸部;[11]聲紐也是上文所說齒頭音和牙音的關(guān)系。
簡文「*﹝言+去﹞告」讀為「愬告」,「愬」即「告」也,《詩.邶風(fēng).柏舟》:「薄言往愬,逢彼之怒�！怪祆洹对娂瘋鳌�:「愬,告也�！埂冻o.九思.憫上》:「思怫郁兮肝切剝,忿悁悒兮孰訴告�！埂夺釢h書.獨(dú)行傳.諒輔》:「至令天地否隔,萬物焦枯,百姓喁喁,無所訴告�！埂冈V告」為同義復(fù)詞,[12]又通「告愬」、「告訴」,《管子.任法》:「賤人以服約卑敬悲色告愬其主,主因離法而聽之,所謂賤而事之也。」《呂氏春秋.振亂》:「天子既絕,賢者廢伏,世主恣行,與民相離,黔首無所告愬�！埂俄n詩外傳》卷六:「百姓上困於暴亂之患,而下窮衣食之用,愁哀而無所告訴�！�
附記:本文中部份電腦無法顯現(xiàn)之摹寫字或難字,圴以「*」符號(hào)表示,或并在其後加以標(biāo)示。
[1] 荊門市博物館,《郭店楚墓竹簡》(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頁146。
[2] 荊門市博物館,《郭店楚墓竹簡》,頁200。
[3] 裘錫圭,〈「畀」字補(bǔ)釋〉,《語言學(xué)論叢》第六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0),頁141-142;〈談?wù)劰盼淖仲Y料對(duì)古漢語研究的重要性〉,《古代文史研究新探》(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頁158。
[4] 許寶華、宮田一郎編,《漢語方言大詞典》(北京:中華書局,1999),頁6866。溫昌衍,〈客家方言的特徵詞〉,收入李如龍主編,《漢語方言特徵詞研究》(廈門,廈門大學(xué)出版社,2002),頁252。
[5] 羅翽云,《客方言》﹝國立中山大學(xué)國學(xué)院叢書第一種﹞(臺(tái)北:古亭書屋,1972),頁211-212。
[6] 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頁267。有關(guān)「訊」字的釋讀,參蘇建洲,〈上博楚竹書〈容成氏〉、〈昔者君老〉考釋四則〉,「簡帛研究」網(wǎng)站論文,2003年1月15月;陳劍,〈上博楚簡〈容成氏〉與古史傳說〉,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主辦,「中國南方文明學(xué)術(shù)研討會(huì)」論文,2003年12月19日。前者釋為「*﹝鼓-支+千﹞」字,後者讀為「訊」。
[7] 陳劍,〈上博簡〈容成氏〉的拼合與編連問題〉,「簡帛研究」網(wǎng)站(www.jianbo.org)論文,2003年1月13日。、〈上博楚簡〈容成氏〉與古史傳說〉。
[8] 參郭錫良,《漢字古音手冊(cè)》,頁117、104。
[9] 參董同龢,《上古音韻表稿》(臺(tái)北:臺(tái)聯(lián)國風(fēng)出版社,1975),頁155、163、164。有關(guān)這種牙音通齒音的情況,陸志韋也舉出「*﹝朔-月﹞」、「朔」為例,參《古音說略》﹝收入《陸志韋語言學(xué)著作集(一)》﹞(北京:中華書局,1985),頁263、270。另外,郭錫良則將「*﹝朔-月﹞」歸在疑紐鐸部,「朔」在山紐鐸部,「愬」在心紐鐸部,參《漢字古音手冊(cè)》,頁82、31、104。
[10] 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編,《睡虎地秦墓竹簡》(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頁174、175。
[11] 參郭錫良,《漢字古音手冊(cè)》,頁78。
[12] 王力主編《王力古漢語字典》說:「『告』和『訴』在表示言語行為上,意義相近,但是『告』的意義更廣泛。用作告訴義時(shí),『告』偏重在告知,『訴』偏重在陳述;用作控告義時(shí),『告』偏重在告發(fā),『訴』偏重在陳述�！�(北京:中華書局,2000),頁127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