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八十三 列傳第七十一

○何喬新 彭韶 周經(jīng) 耿裕 倪岳 閔珪 戴珊 何喬新，字廷秀，江西廣昌人。 父文淵，永樂十六年進士。授御史，歷按山東、四川。烏蒙奸民什伽私其知府祿昭妻，懼誅，誣昭反。詔發(fā)軍討。文淵檄止所調(diào)軍，而白其誣。宣德五年用顧佐薦，賜敕知溫州府。居六年，治最，增俸賜璽書。以胡瀅薦，擢刑部右侍郎，督兩淮鹽課。正統(tǒng)三年，兩議獄不當，與尚書魏源下獄，皆得釋。朝議征麓川，文淵疏諫曰：“麓川徼外彈丸地，不足煩大兵。若遣云南守將屯金齒，令三司官撫諭之，遠人獲更生，而朝廷免調(diào)兵轉(zhuǎn)餉，策之善者也�！钡巯缕渥h，廷臣多主用兵。于是西南騷動，僅乃克之，而失亡多。其冬，以疾乞歸。景帝即位，起吏部左侍郎，尋進尚書，佐王直理部事。東宮建，加太子太保。災異見，給事中林聰?shù)熔牢臏Y憸邪。左庶子周旋疏言其枉，聰并劾旋。御史曹凱復廷爭之，遂與旋俱下獄。聰疏有“囑內(nèi)臣”語，太監(jiān)興安請詰主名。聰不敢堅對，乃釋文淵命致仕。英宗復位，削其加官。而景泰中易儲詔書“父有天下傳之子”，語出文淵，或傳朝命逮捕，懼而自縊。 時喬新已登景泰五年進士，官南京禮部主事，奔喪歸里。里人故侍郎揭稽嘗受業(yè)文淵，而與喬新兄弟不協(xié)，奏文淵死實諸子迫之自經(jīng)，又逼嫁父所愛妾。喬新亦訐稽為巡撫時，嘗薦黃<王厷>，且代草易儲疏。皆被征比對簿。父妾斷指，為諸郎訟冤，獄得少解。帝亦以事經(jīng)赦，釋不問。已，復丁母憂。服除，改刑部主事，歷廣東司郎中。錦衣衛(wèi)卒犯法，捕治不少貸。都指揮袁彬有所囑，執(zhí)不從。彬怒，使人捃摭無所得。由是名大起。 成化四年遷福建副使。所屬壽寧銀礦，盜采者聚眾千余人，所過剽掠，募兵擊擒其魁。福寧豪尤氏殺人，出入隨兵甲，拒捕者二十年。福清薛氏時出諸番互市，事覺，謀作亂。皆捕殺之。福安、寧德銀礦久絕，有司責課，民多破產(chǎn)。喬新以為言，減三之二。興化民自洪武初受牛于官，至是猶歲課其租，奏免之。清流歸化里介沙縣、將樂間，恃險不供賦，白都御史置歸化縣，其民始奉要束。遷河南按察使。歲大饑，故事，振貸迄秋止，喬新曰：“止于秋，謂秋成可仰也，今秋可但已乎？”振至明年麥熟乃止。都御史原杰以招撫流民至南陽，引喬新自助。初，項忠驅(qū)流民過當，民聞杰至，益竄山谷。喬新躬往招之，附籍者六萬余戶。遷湖廣右布政使。荊州民苦徭役，驗丁口貧富，列為九等，民便之。 十六年擢右副都御史，巡撫山西。邊地軍民每出塞伐木捕獸，喬新言：“此輩茍遇敵，必輸情求生，皆賊導也。宜毋聽闌出，犯者罪守將�！痹t可。敵犯塞，偕參將支玉伏兵灰溝營，擊斬甚眾，進左副都御史。歲饑，奏免雜辦及戶口鹽鈔十之四。劾僉事尚敬、劉源稽獄，請敕天下斷獄官，淹半載以上者悉議罪。帝稱善，亟從之。召拜刑部右侍郎。山西大饑，人相食。命往振，活三十余萬人，還流冗十四萬戶。還朝，會安寧宣撫使楊友欲奪嫡弟播州宣慰使愛爵，誣愛有異謀。喬新往勘，與巡撫劉璋共白愛誣。友奪官安置他府，播人遂安。 孝宗嗣位，萬安、劉吉等忌喬新剛正，出為南京刑部尚書。沿江蘆洲率為中官占奪，托言備進奉費，喬新奏還之民。初，喬新之出，中官懷恩不平。一日以事詣閣言：“新君踐阼，常用正人，胡為出何公？”安等默然。既而刑部尚書杜銘罷，群望屬喬新，而吉代安為首輔，終忌之，久不補。弘治改元，用王恕薦，始召喬新代銘。奏言：“舊制遣官勘事及逮捕，必赍精微批文，赴所在官司驗視乃行。近止用駕帖不合符，宜復舊制，以防矯詐�！钡哿�報許。時吉仇正人，頻興大獄，喬新率據(jù)法直之。吉愈銜恨，數(shù)摭他事奪俸。二年夏，京城大水，喬新請恤被災者家，又慮刑獄失平，條上律文當更議者數(shù)事，吉悉格不行。大理丞闕，御史鄒魯覬遷，而喬新薦郎中魏紳。會喬新外家與鄉(xiāng)人訟，魯即誣喬新受賕曲庇。吉取中旨下其外家詔獄，喬新乃拜疏乞歸。頃之，窮治無驗，魯坐停俸，喬新亦許致仕。 喬新性廉介，觀政工部時，嘗使淮西。巢令閻徽少學于文淵，以金幣饋。喬新卻之，閻曰：“以壽吾師耳�！眴绦略唬骸白佑麎畚嵊H，因他人致之則可，因吾致之則不可�！弊洳皇�。福建市舶中官死，鎮(zhèn)守者分其貲遺三司，喬新獨固辭。不得，輸之于庫。既家居，楊愛遣使厚致贈，且獻良材可為櫬者，喬新堅卻之。 喬新年十一時，侍父京邸。修撰周旋過之，喬新方讀《通鑒續(xù)編》。旋問曰：“書法何如《綱目》？”對曰：“呂文煥降元不書叛，張世杰溺海不書死節(jié)，曹彬、包拯之卒不書其官，而紀羲、軒多采怪妄，似未有當也。”旋大驚異。比長，博綜群籍，聞異書輒借鈔，積三萬余帙，皆手較讎，著述甚富。與人寡合，氣節(jié)友彭韶，學問友邱濬而已。 罷歸后，巡按江西御史陳詮奏：“喬新始終全節(jié)，中間只以受親故饋遺之嫌，勒令致仕，進退黯昧，誠為可惜。乞行勘，本官如無疾則行取任用，有疾則加慰勞，以存故舊之恩，全進退之節(jié)。”不許。后中外多論薦，竟不復起。十五年卒，年七十六。 江西巡撫林俊為彭韶及喬新請謚，吏部覆從之。有旨令上喬新致仕之由，給事中吳世忠言：“喬新學行、政事莫不優(yōu)，忠勤剛介，老而彌篤。御史鄒魯挾私誣劾，一辭不辨，恬然退歸。杜門著書，人事寡接，士大夫莫不高其行。若必考退身之由，疑旌賢之典，則如宋蔣之奇嘗誣奏歐陽修矣，胡纮輩嘗誣奏朱熹矣，未聞以一人私情廢萬世公論也�！笔戮箤�。正德十一年，廣昌知縣張杰復以為言，乃贈太子太保，予蔭。明年賜謚文肅。 喬新五世孫源，萬歷初，為刑部右侍郎，亦有清節(jié)。 彭韶，字鳳儀，莆田人。天順元年進士。授刑部主事，進員外郎。成化二年疏論僉都御史張岐憸邪，宜召王竑、李秉、葉盛，忤旨，下詔獄。給事中毛弘等救之，不聽，卒輸贖。尋遷郎中。 錦衣指揮周彧，太后弟也，奏乞武強、武邑民田不及賦額者，籍為閑田。命韶偕御史季琮覆勘。韶等周視徑歸，上疏自劾曰：“真定田，自祖宗時許民墾種，即為恒產(chǎn)，除租賦以勸力農(nóng)。功臣、戚里家與國咸休，豈當與民爭尺寸地。臣誠不忍奪小民衣食，附益貴戚，請伏奉使無狀罪�！笔枞�，詔以田歸民，而責韶等邀名方命，復下詔獄。言官爭論救，得釋。當是時，韶與何喬新同官，并有重名，一時稱“何彭”。 遷四川副使。安岳扈氏焚滅劉某家二十一人，定遠曹氏殺其兄一家十二人，所司以為疑獄，久不決。韶一訊得實，咸伏辜。進按察使，盡撤境內(nèi)淫祠。王府祭葬舊遣內(nèi)官，公私煩費，奏罷之。云南鎮(zhèn)守太監(jiān)錢能進金燈，擾道路，韶劾之，不報。 十四年春，遷廣東左布政使。中官奉使紛遝，鎮(zhèn)守顧恒、市舶韋眷、珠池黃福，皆以進奉為名，所至需求，民不勝擾。韶先后論奏。最后，梁芳弟錦衣鎮(zhèn)撫德以廣東其故鄉(xiāng)，歸采禽鳥花木，害尤酷。韶抗疏極論，語侵芳。芳怒，構(gòu)于帝，調(diào)之貴州。 二十年擢右副都御史，巡撫應天。明年正月，星變，上言：“彗星示災，見于歲暮，遂及正旦。歲墓者，天道之終。正旦者，歲事之始。此天心仁愛，欲陛下善始善終也。陛下嗣位之初，家禮正，防微周，儉德昭，用人慎。乃邇年以來，進奉貴妃，加于嫡后，褒寵其家，幾與先帝后家埒，此正家之道未終也。監(jiān)局內(nèi)臣數(shù)以萬計，利源兵柄盡以付之，犯法縱奸，一切容貸，此防微之道未終也。四方鎮(zhèn)守中官，爭獻珍異，動稱敕旨，科擾小民，此持儉之道未終也。六卿并加師保，監(jiān)寺兼領(lǐng)崇階，及予告而歸，廩食輿夫濫加庸鄙。爵賞一輕，人誰知勸，此用人之道未終也。惟陛下慎終如始，天下幸甚�！睍r方召為大理卿，帝得疏不悅，命仍故官巡撫順天、永平二府。均大興、宛平、昌平諸縣徭役，劾奏鎮(zhèn)守中官陶弘罪。 孝宗即位，召為刑部右侍郎。嘉興百戶陳輔緣盜販為亂，陷府城大掠，遁入太湖。遣韶巡視。韶至，賊已滅，乃命兼僉都御史，整理鹽法。尋進左侍郎。韶以商人苦抑配，為定折價額，蠲宿負。憫灶戶煎辦、征賠、折閱之困，繪八圖以獻，條利病六事，悉允行。弘治二年秋，還朝。明年，改吏部。與尚書王恕甄人才，核功實，仕路為清。彗星見，上言宦官太盛，不可不亟裁損。因請午朝面議大政，毋只具文。已，又言濫授官太多，乞嚴杜幸門，痛為厘正。帝是其言，然竟不能用。 四年秋，代何喬新為刑部尚書。故安遠侯柳景贓敗至數(shù)千兩，征僅十一。以其母訴免。韶執(zhí)奏曰：“昔唐宣宗元舅鄭光官租不入，京兆尹韋澳械其莊吏。宣宗欲寬之，澳不奉詔。景無元舅之親，贓非負租之比，獨蒙宥除，是臣等守法愧于澳也。”不從。御史彭程以論皇壇器下獄，韶疏救，因極陳光祿冗食濫費狀，乃命具歲辦數(shù)以聞。荊王見潚有罪，奏上，淹旬不下。內(nèi)官王明、苗通、高永殺人，減死遣戍。昌國公張巒建墳逾制，役軍至數(shù)萬。畿內(nèi)民冒充陵廟戶及勇士旗校，輒免徭役，致見戶不支，流亡日眾。韶皆抗疏極論，但下所司而已。 韶蒞部三年，昌言正色，秉節(jié)無私，與王恕及喬新稱三大老，而為貴戚、近習所疾，大學士劉吉亦不之善。韶志不能盡行，連章乞休，乃命乘傳歸。月廩、歲隸如制。明年，南京地震，御史宗彝等言韶、喬新、強珍、謝鐸、陳獻章、章懋、彭程俱宜召用，不報。又明年，卒，年六十六。謚惠安，贈太子少保。 韶嗜學，公暇手不釋書。正德初，林俊言韶謚不副行，乞如魏驥、吳訥、葉盛，改謚文。竟不行。 周經(jīng)，字伯常，刑部尚書瑄子也。天順四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成化中，歷侍讀、中允，侍孝宗于東宮。講《文華大訓》，太子起立，閣臣以為勞，議請坐聽。經(jīng)與諸講官皆不可，乃已。 孝宗立，進太常少卿兼侍讀。弘治二年擢禮部右侍郎。中官請修黃村尼寺，奉祀孝穆太后。土魯番貢獅子不由甘肅，假道滿剌加，浮海至廣東。經(jīng)倡議毀其寺，卻貢不與通。改吏部，進左侍郎。通政經(jīng)歷沈祿者，皇后姑婿也。尚書王恕在告，中官傳旨擢祿本司參議。經(jīng)言非面承旨，又無御札，不敢奉詔，復與恕疏爭之。事雖不能止，朝論韙焉。靈壽奸民獻地于中官李廣，戶部持不得。經(jīng)倡九卿疏爭，卒罪獻地者。嘗上言：“外戚家無功求遷，無勞乞賞，兼齋醮游宴，濫費無紀，致帑藏殫虛，宜大為撙節(jié)。近例，預備倉積粟多者，守令賜誥敕，不次遷官，遂致剝下干進。請如洪武間例，悉出官帑平糴，毋奪民財，考績毋專以積粟為能。至清軍之弊，洪熙以前在旗校，宣德以后在里胥。弊在旗校者，版籍猶存，若里胥則并版籍而淆亂之，宜考故冊洗奸弊。災傷民，乞省恤。惜薪司薪炭約支數(shù)年，災荒郡縣，宜盡與停免。四方顏料雜辦亦然。此救民急務也。”帝多采納之。 八年，文武大臣以災異陳時政，經(jīng)為具奏草，而斥戲樂一事，語尤切直。帝密令中官廉草奏者，尚書耿裕曰：“疏首吏部，裕實具草。”經(jīng)曰：“疏草出經(jīng)手，即有罪，罪經(jīng)�！笔纼少t之。 明年，代葉淇為戶部尚書。時孝宗寬仁，而戶部尤奸蠹所萃，挾勢行私者不可勝紀。少不如意，讒毀隨之。經(jīng)悉按祖宗成憲，無所顧。寬逋緩征，裁節(jié)冗濫。四方告災，必覆奏蠲除。每委官監(jiān)稅課，入多者與下考，苛切之風為之少衰。 奉御趙瑄獻雄縣地為東宮莊。經(jīng)等劾瑄違制，下詔獄。而帝復從鎮(zhèn)撫司言遣官勘實。經(jīng)等復爭之曰：“太祖、太宗定制，閑田任民開墾。若因奸人言而籍之官，是土田予奪，盡出奸人口，小民無以為生矣�！奔榷�勘者及巡撫高銓言閑田止七十頃，悉與民田錯。于是從經(jīng)言仍賦之民，治瑄罪。中官何鼎劾外戚張鶴齡下獄，經(jīng)疏救之，忤旨切責。雍王祐枟乞衡州稅課司及衡陽縣河泊所，經(jīng)言不可許。帝納之，命自今四方稅課，王府不得請。中官織造者，請增給兩浙鹽課二萬引，經(jīng)等言：“鹽筴佐邊，不宜濫給。且祖宗朝織染諸局供御有常數(shù)，若曰取用有加，則江南、兩浙已例外囑造，若曰工匠不足，則仰食公家不下千余人，所為何事。是知供用未必缺，而徒導陛下以勞民傷財之事也�！钡鄄粡摹＝�(jīng)恐歲以為常，再疏請斷其后，乃命歲予五千引。 先是，倉場監(jiān)督內(nèi)官依成化末年例裁減。十一年秋，帝復增用少監(jiān)莫英等三人。經(jīng)上疏力爭，帝以已遣不聽。內(nèi)靈臺請錦衣余丁百人供灑掃，經(jīng)等諫，不納。經(jīng)曰：“祖宗設(shè)內(nèi)臺，其地至密。今一旦增百人，將必有漏泄妄言者。”帝悟，立已之。 崇王見澤乞河南退灘地二十余里，經(jīng)言不宜予。興王祐杬前后乞赤馬諸河泊所及近湖地千三百余頃，經(jīng)三疏爭之，竟不許。帝以肅寧諸縣地四百余頃賜壽寧侯張鶴齡，其家人因侵民地三倍，且毆民至死，下巡撫高銓勘報。銓言可耕者無幾，請仍賦民，不許。時王府、勛戚莊田例畝征銀三分，獨鶴齡奏加征二分，且概加之沙堿地。經(jīng)抗章執(zhí)奏，命侍郎許進偕太監(jiān)朱秀覆核。經(jīng)言：“地已再勘，今復遣使，徒滋煩擾。昔太祖以劉基故減青田賦，征米五合，欲使基鄉(xiāng)里子孫世世頌基。今興濟篤生皇后，正宜恤民減賦，俾世世戴德，何乃使小民銜怨無已也�！表曋�，進等還言此地乃憲廟皇親柏權(quán)及民恒產(chǎn)，不可奪。帝竟予鶴齡，如其請加稅，而命償權(quán)直，除民租額。經(jīng)等復諫曰：“東宮、親王莊田征稅自有例，鶴齡不宜獨優(yōu)。權(quán)先帝妃家，亦戚畹也，名雖償直，實乃奪之。天下將謂陛下惟厚椒房親，不念先朝外戚�！钡劢K不納。 大同缺戰(zhàn)馬，馬文升請?zhí)珎}銀以市。經(jīng)言：“糧馬各有司存。祖訓六部毋相壓，兵部侵戶部權(quán)，非祖訓�！钡蹫楦膿芴�仆銀給之。給事中魯昂請盡括稅役金錢輸太倉，經(jīng)曰：“不節(jié)織造、賞賚、齋醮、土木之費，而欲括天下財，是舛也�！眱�(nèi)官傳旨索太倉銀三萬兩為燈費，持不與。 經(jīng)剛介方正，好強諫，雖重忤旨不恤。宦官、貴戚皆憚而疾之。太監(jiān)李廣死，帝得朝臣與饋遺簿籍，大怒�？频酪蜊乐T臣交通狀，有及經(jīng)者。經(jīng)上疏曰：“昨科道劾廷臣奔競李廣，闌入臣名。雖蒙恩不問，實含傷忍痛，無以自明。夫人奔競李廣，冀其進言左右，圖寵眷耳。陛下試思廣在時，曾言及臣否。且交結(jié)饋遺簿籍具在，乞檢曾否有臣姓名。更嚴鞫廣家人，臣但有寸金、尺帛，即治臣交結(jié)之罪，斬首市曹，以為奔競無恥之戒。若無干涉，亦乞為臣洗雪，庶得展布四體，終事圣明。若令含污忍垢，即死填溝壑，目且不瞑�！钡畚看鹬�。十三年，星變，自陳乞休。報許，賜敕馳驛，加太子太保，以侶鐘代。廷臣爭上章留之，中外論薦者至八十余疏，咸報寢。 武宗即位，言官復薦，召為南京戶部尚書，遭繼母憂未任。正德三年，服闋。經(jīng)婿兵部尚書曹元方善劉瑾，言經(jīng)雖老尚可用，乃召為禮部尚書。固辭不許，強赴召。受事數(shù)月即謝病去。五年三月卒，年七十一。贈太保，謚文端。 子曾，進士。浙江右參政。 耿裕，字好問，刑部尚書九疇子也。景泰五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戶科給事中，改工科。天順初，以九疇為右都御史，改裕檢討。九疇坐劾石亨貶，裕亦謫泗州判官。終父喪，補定州。 成化初，召復檢討，歷國子司業(yè)、祭酒。侯伯年幼者皆肄業(yè)監(jiān)中，裕采古諸侯、貴戚言行可法者為書授之，帝聞而稱善。歷吏部左右侍郎。坐尚書尹旻累，停俸者再。已，代旻為尚書。大學士萬安與裕不協(xié)，而李孜省私其同鄉(xiāng)李裕，欲使代裕，相與謀中之。坐以事，調(diào)侍郎黎淳南京，而奪裕俸。言官復交劾，宥之。裕入謝，既出，帝怒曰：“吾再寬裕罪，當再謝。今一謝，以奪俸故，意鞅鞅耶？”孜省等因而傾之，遂調(diào)南京禮部，而以李裕代。逾年，孝宗嗣位，轉(zhuǎn)南京兵部參贊機務。 弘治改元，召拜禮部尚書。時公私侈靡，耗費日廣。裕隨事救正，因災異條上時事及申理言官，先后陳言甚眾，大要歸于節(jié)儉。給事中鄭宗仁疏節(jié)光祿供應，裕等請納其奏。巡視光祿御史田ＣＯ以供費不足累行戶，請借太倉銀償之。裕等言，疑有侵盜弊，請敕所司禁防，帝皆從之。南京守備中官請增奉先殿日供品物，裕等不可。帝方踐阼，斥番僧還本土，止留乳奴班丹等十五人。其后多潛匿京師，轉(zhuǎn)相招引，齋醮復興。言官以為言，裕等因力請驅(qū)斥。帝乃留百八十二人，余悉逐之。禮部公廨火，裕及侍郎倪岳、周經(jīng)等請罪，被劾下獄。已，釋之，停其俸。 初，撒馬兒罕及土魯番皆貢獅子，甘肅鎮(zhèn)守太監(jiān)傅德先圖形以進，巡按御史陳瑤請卻之。裕等乞從瑤請，而治德違詔罪，帝不從。后番使再至，留京師，頻有宣召。裕等言：“番人不道，因朝貢許其自新。彼復潛稱可汗，興兵犯順。陛下優(yōu)假其使，適遇倔強之時，彼將謂天朝畏之，益長桀驁。且獅子野獸，無足珍異。”帝即遣其使還。 尋代王恕為吏部尚書，加太子太保。御用監(jiān)匠人李綸等以內(nèi)降得官，裕言：“先有詔，文官不由臣部推舉傳乞除授者，參送法司按治。今除用綸等，不信前詔，不可�！苯o事中呂獻等皆論奏，裕亦再疏爭，終不聽。 裕為人坦夷諒直，諳習朝章。秉銓數(shù)年，無愛憎，亦不徇毀譽，銓政稱平。自奉澹泊。兩世貴盛，而家業(yè)蕭然，父子并以名德稱。九年正月卒，年六十七。贈太保，謚文恪。 倪岳，字舜咨，上元人。父謙，奉命祀北岳，母夢緋衣神入室，生岳，遂以為名。謙終南京禮部尚書，謚文僖。 岳，天順八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成化中，歷侍讀學士，直講東宮。二十二年擢禮部右侍郎，仍直經(jīng)筵。弘治初，改左侍郎。岳好學，文章敏捷，博綜經(jīng)世之務。尚書耿裕方正持大體，至禮文制度率待岳而決。六年，裕改吏部，岳遂代為尚書。詔召國師領(lǐng)占竹于四川，岳力諫，帝不從。給事中夏昂、御史張禎等相繼爭之，事竟寢。時營造諸王府，規(guī)制宏麗，逾永樂、宣德之舊。岳請頒成式。又以四方所報災異，禮部于歲終類奏，率為具文，乃詳次其月日，博引經(jīng)史征應。勸帝勤講學，開言路，寬賦役，慎刑罰，黜奸貪，進忠直，汰冗員，停齋醮，省營造，止濫賞。帝頗采納焉。 左侍郎徐瓊與后家有連，謀代岳。九年，南京吏部缺尚書，廷推瓊。詔加岳太子太保，往任之，而瓊果代岳。尋改岳南京兵部參贊機務。還，代屠滽為吏部尚書，嚴絕請托，不徇名譽，銓政稱平。 岳狀貌魁岸，風采嚴峻，善斷大事。每盈廷聚議，決以片言，聞者悅服。同列中，最推遜馬文升，然論事未嘗茍同。前后陳請百余事，軍國弊政剔抉無遺。疏出，人多傳錄之。論西北用兵害尤切，其略云： 近歲毛里孩、阿羅忽、孛羅出、癿加思蘭大為邊患。蓋緣河套之中，水草甘肥，易于屯牧，故賊頻據(jù)彼地，擁眾入掠。諸將怯懦，率嬰城自守。茍或遇敵，輒至挫衄。既莫敢折其前鋒，又不能邀其歸路。敵進獲重利，退無后憂，致兵鋒不靖，邊患靡寧。命將徂征，四年三舉，絕無寸功。或高臥而歸，或安行以返。析圭擔爵，優(yōu)游朝行，輦帛輿金，充牣私室。且軍旅一動，輒報捷音，賜予濫施，官秩輕授。甚至妄殺平民，謬稱首級。敵未敗北，輒以奔遁為辭。功賞所加，非私家子弟，即權(quán)門廝養(yǎng)。而什伍之卒，轉(zhuǎn)餉之民，則委骨荒城，膏血野草。天怒人怨，禍幾日深，非細故也。 京營素號冗怯。留鎮(zhèn)京師，猶恐未壯根本，顧乃輕于出御，用褻天威。臨陣輒奔，反墮邊軍之功，為敵人所侮。且延綏邊也，去京師遠；宣府、大同亦邊也，去京師近。彼有門庭之喻，此無陛楯之嚴，可乎？頃兵部建議：令宣府出兵五千，大同出兵一萬，并力以援延綏，而不慮其相去既遠，往返不逮，人心苦于轉(zhuǎn)移，馬力疲于奔軼。夫聲東擊西者，賊寇之奸態(tài)也。搗虛批亢者，兵家之長策也。精銳既盡乎西，老弱乃留于北。萬一北或有警，而西未可離，首尾衡決，遠近坐困，其可為得計哉？至于延綏士馬屯集，糧糗不貲，乃以山西、河南之民任飛芻轉(zhuǎn)粟之役。徒步千里，夫運而妻供，父挽而子荷，道路愁怨，井落空虛。幸而得至，束芻百錢，斗粟倍直；不幸遇賊，身且斃矣，他尚何云。輸將不足則有輕赍，輕赍不足又有預征。水旱不可先知，豐歉未能逆卜，征如何其可預也。又令民輸芻粟補官，而媚權(quán)貴私親故者，或出空牒以授，倉庾無升合之入。至若輸粟給鹽，則豪右請托，率占虛名鬻之，而商賈費且倍蓰。官爵日輕，鹽法日沮，而邊儲之不充如故也。 又朝廷出帑藏給邊，歲為銀數(shù)十萬。山西、河南輸輕赍于邊者，歲不下數(shù)十萬。銀日積而多則銀益賤，粟日散而少則粟益貴。而不知者，遂于養(yǎng)兵之中，寓養(yǎng)狙之術(shù)�；蛞圆棼}，或以銀布，名為準折糧價，實則侵克軍需。故朝廷有糜廩之虞，軍士無果腹之樂。至兵馬所經(jīng)，例須應付。居平，人日米一斗，馬日芻一束。追逐，一日之間或一二堡，或三四城，豈能俱給哉？而典守者巧為竊攘之謀，凡所經(jīng)歷悉有開支，罔上行私，莫此為甚。 及訪御敵之策，則又論議紛紜。有謂復受降之故險，守東勝之舊城，使聲援交接，犄角易制。夫欲復城河北，即須塞外屯兵。出孤遠之軍，涉荒漠之地，輜重為累，饋餉惟艱。彼或抄掠于前，躡襲于后。曠日持久，軍食乏絕。進不得城，退不得歸，一敗而聲威大損矣。又有謂統(tǒng)十萬之眾，裹半月之糧，奮揚武威，掃蕩窟穴，使河套一空。事非不善也。然帝王之兵，以全取勝；孫、吳之法，以逸待勞。今欲鼓勇前行，窮搜遠擊，乘危履險，覬萬一之幸。贏糧遠隨則重不及事，提兵深入則孤不可援。且其間地方千里，無城郭之居，委積之守。彼或往來遷徙，罷我馳驅(qū)。我則情見勢屈，為敵所困。既失坐勝之機，必蹈覆沒之轍。其最無策者，又欲棄延綏勿守，使兵民息肩，不知一民尺土皆受之祖宗，不可忽也。向失東勝，故今日之害萃于延綏，而關(guān)陜震動。今棄延綏，則他日之害鐘于關(guān)陜，而京師震動。賊愈近而禍愈大矣。 因陳重將權(quán)、增城堡、廣斥堠、募民壯、去客兵、明賞罰、嚴間諜、實屯田、復邊漕數(shù)事。時兵部方主用兵，不能盡用也。 十四年十月卒，年五十八。贈少保，謚文毅。明世父子官翰林，俱謚文，自岳始。 閔珪，字朝瑛，烏程人。天順八年進士。授御史。出按河南，以風力聞。成化六年擢江西副使，進廣東按察使。久之，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江西。南、贛諸府多盜，率強宗家仆。珪請獲盜連坐其主，法司議從之。尹直輩謀之李孜省，取中旨責珪不能弭盜，左遷廣西按察使。 孝宗嗣位，擢右副都御史，巡撫順天。入為刑部右侍郎，進右都御史，總督兩廣軍務，與總兵官毛銳討古田僮。副總兵馬俊、參議馬鉉自臨桂深入，敗死，軍遂退。詔停俸討賊。珪復進兵，連破七寨，他賊悉就撫。 弘治七年遷南京刑部尚書，尋召為左都御史。十一年，東宮出閣，加太子少保。十三年代白昂為刑部尚書，再加太子太保。以災異與都御史戴珊共陳時政八事，又陳刑獄四事，多報可。 珪久為法官，議獄皆會情比律，歸于仁恕。宣府妖人李道明聚眾燒香，巡撫劉聰信千戶黃珍言，株連數(shù)十家，謂道明將引北寇攻宣府。及逮訊無驗，珪乃止坐道明一人，余悉得釋，而抵珍罪，聰亦下獄貶官。帝之親鞫吳一貫也，將置大辟，珪進曰：“一貫推案不實，罪當徒。”帝不允，珪執(zhí)如初。帝怒，戴珊從旁解之。帝乃霽威，令更擬。珪終以原擬上，帝不悅，召語劉大夏。對曰：“刑官執(zhí)法乃其職，未可深罪�！钡勰�然久之，曰：“朕亦知珪老成不易得，但此事太執(zhí)耳�！弊淙绔曌h。 正德元年六月，以年逾七十再疏求退，不允。及劉瑾用事，九卿伏闕固諫，韓文被斥，珪復連章乞休。明年二月詔加少保，賜敕馳傳歸。六年十月卒，年八十二。贈太保，謚莊懿。 從孫如霖，南京禮部尚書。如霖曾孫洪學，吏部尚書。洪學從弟夢得，兵部戎政尚書。他為庶僚者復數(shù)人。 戴珊，字廷珍，浮梁人。父哻，由鄉(xiāng)舉官嘉興教授，有學行。富人數(shù)輩遣其奴子入學，哻不可。賄上官強之，執(zhí)愈堅，見忤，坐他事去。 珊幼嗜學，天順末，與劉大夏同舉進士。久之，擢御史，督南畿學政。成化十四年遷陜西副使，仍督學政。正身率教，士皆愛慕之。歷浙江按察使，福建左、右布政使，終任不攜一土物。 弘治二年，以王恕薦擢右副都御史，撫治鄖陽。蜀盜野王剛流劫竹山、平利。珊合川、陜兵，檄副使朱漢等討擒其魁，余皆以脅從論，全活甚眾。入歷刑部左、右侍郎，與尚書何喬新、彭韶共事。晉府寧化王鐘鈵淫虐不孝，勘不得實，再遣珊等勘之，遂奪爵禁錮。進南京刑部尚書。久之，召為左都御史。十七年，考察京官，珊廉介不茍合。給事中吳蕣、王蓋自疑見黜，連疏詆吏部尚書馬文升，并言珊縱妻子納賄。珊等乞罷，帝慰留之。御史馮允中等言：“文升、珊歷事累朝，清德素著，不可因浮詞廢計典�！蹦讼率�、蓋詔獄，命文升、珊即舉察事。珊等言：“兩人逆計當黜，故先劾臣等。今黜之，彼必曰是挾私也。茍避不黜，則負委任，而使詐諼者得志�！钡勖�上兩人事�勜�，皆黜之。已，劉健等因召對，力言蓋罪輕，宜調(diào)用。帝方向用文升、珊，卒不納。 帝晚年召對大臣，珊與大夏造膝宴見尤數(shù)。一日，與大夏侍坐。帝曰：“時當述職，諸大臣皆杜門。如二卿者，雖日見客何害�！毙涑霭捉鹳l之，曰：“少佐而廉。”且屬勿廷謝，曰：“恐為他人忌也。”珊以老疾數(shù)求退，輒優(yōu)詔勉留，遣醫(yī)賜食，慰諭有加。珊感激泣下，私語大夏曰：“珊老病子幼，恐一旦先朝露，公同年好友，何惜一言乎？”大夏曰：“唯唯�！焙蟠笙难鄬Ξ叄�帝問珊病狀，言珊實病，乞憫憐聽其歸。帝曰：“彼屬卿言耶？主人留客堅，客則強留。珊獨不能為朕留耶？且朕以天下事付卿輩，猶家人父子。今太平未兆，何忍言歸！”大夏出以告珊，珊泣曰：“臣死是官矣。”帝既崩，珊以新君嗣位不忍言去，力疾視事。疾作，遂卒。贈太子太保，謚恭簡。 贊曰：孝宗之為明賢君，有以哉。恭儉自飭，而明于任人。劉、謝諸賢居政府，而王恕、何喬新、彭韶等為七卿長，相與維持而匡弼之。朝多君子，殆比隆開元、慶歷盛時矣。喬新、韶雖未究其用，而望著朝野。史稱宋仁宗時，國未嘗無嬖幸，而不足以累治世之體；朝未嘗無小人，而不足以勝善類之氣。孝宗初政，亦略似之。不然，承憲宗之季，而欲使政不旁撓，財無濫費，滋培元氣，中外乂安，豈易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