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百六十九 列傳一百五十六

○林則徐 鄧廷楨（達洪阿） 林則徐，字少穆，福建侯官人。少警敏，有異才。年二十，舉鄉(xiāng)試。巡撫張師誠辟佐幕。嘉慶十六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歷典江西、云南鄉(xiāng)試，分校會試。遷御史，疏論福建閩安副將張寶以海盜投誠，宜示裁抑，以防驕蹇，被嘉納。未幾，出為杭嘉湖道，修海塘，興水利。道光元年，聞父病，引疾歸。二年，起授淮海道，未之任，署浙江鹽運使。遷江蘇按察使，治獄嚴(yán)明。四年，大水，署布政使，治賑。尋丁母憂，命赴南河修高家堰堤工，事竣回籍。六年，命署兩淮鹽政，以未終制辭，服闋，補陜西按察使。遷江寧布政使，父憂歸。十年，補湖北布政使，調(diào)河南，又調(diào)江寧。十一年，擢河?xùn)|河道總督。疏陳稭料為河工第一弊藪，親赴各廳察驗；又言碎石實足為埽工之輔，應(yīng)隨宜施用。十二年，調(diào)江蘇巡撫。吳中洊饑，奏免逋賦，籌撫恤。前在藩司任，議定賑務(wù)章程，行之有效，至是仍其法，宿弊一清。賑竣，乃籌積穀備荒。清釐交代，盡結(jié)京控諸獄。考覈屬吏，疏言：“察吏莫先於自察，必將各屬大小政務(wù)，逐一求盡於心，然后能以驗群吏之盡心與否。如大吏之心先未貫徹，何從察其情偽？臣惟持此不敢不盡之心，事事與僚屬求實際。”詔嘉之，勉以力行。 先是總督陶澍奏濬三江，則徐方為臬司，綜理其事，旋以憂去。至是黃浦、吳淞工已竣，則徐力任未竟者，劉河工最要，撥帑十六萬五千有奇，白茆次要，官紳集捐十一萬兩，同時開濬，以工代賑。兩河舊皆通海，易淤，且鑿河工鉅，改為清水長河，與黃埔、吳淞交匯通流。各於近海修閘建壩，潮汐泥沙不能壅入，內(nèi)河漲，則由壩泄出歸海。復(fù)就原河逢灣取直，節(jié)省工費三萬馀兩，用濬附近劉河之七浦河，及附近白茆之徐六涇、東西護塘諸河。又濬丹徒、丹陽運河，寶帶橋泖淀諸工，以次興舉，為吳中數(shù)十年之利。兩署兩江總督。 十七年，擢湖廣總督。荊、襄歲罹水災(zāi)，大修堤工，其患遂弭。整頓鹽課，以減價敵私無成效，專嚴(yán)緝私之禁，銷數(shù)大增。湖南鎮(zhèn)筸兵悍，數(shù)肇釁，巡閱撫馭，密薦總兵楊芳，擢為提督，移駐辰州，慎固苗疆屯防。 十八年，鴻臚寺卿黃爵滋請禁鴉片煙，下中外大臣議。則徐請用重典，言：“此禍不除，十年之后，不惟無可籌之餉，且無可用之兵。”宣宗深韙之，命入覲，召對十九次。授欽差大臣，赴廣東查辦，十九年春，至�？偠洁囃�楨已嚴(yán)申禁令，捕拏煙犯，洋商查頓先避回國。則徐知水師提督關(guān)天培忠勇可用，令整兵嚴(yán)備。檄諭英國領(lǐng)事義律查繳煙土，驅(qū)逐躉船，呈出煙土二萬馀箱，親蒞虎門驗收，焚於海濱，四十馀日始盡。請定洋商夾帶鴉片罪名，依化外有犯之例，人即正法，貨物入官，責(zé)具甘結(jié)。他國皆聽命，獨義律枝梧未從。於是閱視沿海炮臺，以虎門為第一門戶，橫檔山、武山為第二門戶，大小虎山為第三門戶。海道至橫檔分為二支，右多暗沙，左經(jīng)武山前，水深，洋船由之出入。關(guān)天培創(chuàng)議於此設(shè)木排鐵練二重，又增筑虎門之河角炮臺，英國商船后至者不敢入。義律請令赴澳門載貨，冀囤煙私販，嚴(yán)斥拒之，潛泊尖沙嘴外洋。 會有英人毆斃華民，抗不交犯，遂斷其食物，撤買辦、工人以困之。七月，義律藉索食為名，以貨船載兵犯九龍山炮臺，參將賴恩爵擊走之。疏聞，帝喜悅，報曰：“既有此舉，不可再示柔弱。不患卿等孟浪，但戒卿等畏葸�！庇�史步際桐言出結(jié)徒虛文，則徐以彼國重然諾，不肯出結(jié)，愈不能不向索取，持之益堅。尋義律浼澳門洋酋轉(zhuǎn)圜，原令載煙之船回國，貨船聽官查驗。九月，商船已具結(jié)進口，義律遣兵船阻之，開炮來攻，關(guān)天培率游擊麥廷章奮擊敗之。十月，又犯虎門官涌，官軍分五路進攻，六戰(zhàn)皆捷。詔停止貿(mào)易，宣示罪狀，飭福建、浙江、江蘇嚴(yán)防海口。先已授則徐兩江總督，至是調(diào)補兩廣。府尹曾望顏請罷各國通商，禁漁船出洋。則徐疏言：“自斷英國貿(mào)易，他國喜，此盈彼絀，正可以夷制夷。如概與之絕，轉(zhuǎn)恐聯(lián)為一氣�；浢褚院�為生，概禁出洋，其勢不可終日。”時英船寄椗外洋，以利誘奸民接濟銷煙。二十年春，令關(guān)天培密裝炮械，雇漁船蛋戶出洋設(shè)伏，候夜順風(fēng)縱火，焚毀附夷匪船，接濟始斷。五月，再焚夷船於磨刀洋。諜知新來敵船揚帆北鄉(xiāng)，疏請沿海各省戒嚴(yán)。又言夷情詭譎，若逕赴天津求通貿(mào)易，請優(yōu)示懷柔，依嘉慶年間成例，將遞詞人由內(nèi)地送粵。 六月，英船至廈門，為閩浙總督鄧廷楨所拒。其犯浙者陷定海，掠寧波。則徐上疏自請治罪，密陳兵事不可中止，略曰：“英夷所憾在粵而滋擾於浙，雖變動出於意外，其窮蹙實在意中。惟其虛忄喬性成，愈窮蹙時，愈欲顯其桀驁，試其恫喝，甚且別生秘計，冀售其奸；一切不得行，仍必帖耳俯伏。第恐議者以為內(nèi)地船炮非外夷之?dāng)�，與其曠日持久，不如設(shè)法羈縻。抑知夷情無厭，得步進步，威不能克，患無已時。他國紛紛效尤，不可不慮�！币蛘埓髯锔罢悖�隨營自效。七月，義律至天津，投書總督琦善，言廣東燒煙之釁，起自則徐及鄧廷楨二人，索價不與，又遭詬逐，故越境呈訴。琦善據(jù)以上聞，上意始動。 時英船在粵窺伺，復(fù)連敗之蓮花峰下及龍穴洲。捷書未上，九月，詔曰：“鴉片流毒內(nèi)地，特遣林則徐會同鄧廷楨查辦，原期肅清內(nèi)地，斷絕來源，隨地隨時，妥為辦理。乃自查辦以來，內(nèi)而奸民犯法不能凈盡，外而興販來源并未斷絕，沿海各省紛紛徵調(diào)，糜餉勞師，皆林則徐等辦理不善之所致。”下則徐等嚴(yán)議，飭即來京，以琦善代之。尋議革職，命仍回廣東備查問差委。琦善至，義律要求賠償煙價，廈門、福州開埠通商，上怒，復(fù)命備戰(zhàn)。二十一年春，予則徐四品卿銜，赴浙江鎮(zhèn)海協(xié)防。時琦善雖以擅與香港逮治，和戰(zhàn)仍無定局。五月，詔斥則徐在粵不能德威并用，褫卿銜，遣戍伊犁。會河決開封，中途奉命襄辦塞決，二十二年，工竣，仍赴戍，而浙江、江南師屢敗。是年秋，和議遂成。 二十四年，新疆興治屯田，將軍布彥泰請以則徐綜其事。周歷南八城，濬水源，辟溝渠，墾田三萬七千馀頃，請給回民耕種，改屯兵為操防，如議行。二十五年，召還，以四五品京堂候補。尋署陜甘總督。二十六年，授陜西巡撫，留甘肅，偕布彥泰治叛番，擒其酋。 二十七年，授云貴總督。云南漢、回互斗焚殺，歷十?dāng)?shù)年。會保山回民控於京，漢民奪犯，毀官署，拆瀾滄江橋以拒，鎮(zhèn)道不能制。則徐主止分良莠，不分漢、回。二十八年，親督師往剿，途中聞彌渡客回滋亂，移兵破其巢，殲匪數(shù)百。保山民聞風(fēng)股栗，縛犯迎師，誅其首要，散其脅從，召漢、回父老諭以恩信。遂搜捕永昌、順寧、云州、姚州歷年戕官諸重犯，威德震洽，邊境乃安。加太子太保，賜花翎。二十九年，騰越邊外野夷滋擾，遣兵平之。以病乞歸。逾年，文宗嗣位，疊詔宣召，未至，以廣西逆首洪秀全稔亂，授欽差大臣，督師進剿，并署廣西巡撫。行次潮州，病卒。則徐威惠久著南服，賊聞其出，皆震悚，中道遽歿，天下惜之。遺疏上，優(yōu)詔賜恤，贈太子太傅，謚文忠。云南、江蘇并祀名宦，陜西請建專祠。 則徐才識過人，而待下虛衷，人樂為用，所蒞治績皆卓越。道光之季，東南困於漕運，宣宗密詢利弊，疏陳補救本原諸策，上畿輔水利議，文宗欲命籌辦而未果。海疆事起，時以英吉利最強為憂，則徐獨曰：“為中國患者，其俄羅斯乎！”后其言果驗。 鄧廷楨，字嶰筠，江蘇江寧人。嘉慶六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屢分校鄉(xiāng)、會試，稱得士。十五年，授臺灣遺缺知府，浙江巡撫蔣攸銛請留浙，補寧波。母憂歸，服闋，補陜西延安府，歷榆林、西安，以善折獄稱。平反韓城、南鄭冤獄，又全同州嫠婦母子，陜民歌頌，傳播京師。二十五年，超擢湖北按察使，權(quán)布政使。沿江民田歷年沉沒，而賦額仍在，為民累，悉請免之。道光元年，遷江西布政使。以前在西安失察渭南令故出縣民柳全璧殺人罪，罣誤，奪職。議戍軍臺，宣宗知其無私，特免遣戍，予七品銜，發(fā)直隸委用。尋授通永道。四年，擢陜西按察使，遷布政使。 六年，擢安徽巡撫。自嘉慶時，安徽多大獄，鳳、潁兩郡俗尤悍，常以兵定，責(zé)繳兵械，私藏尚多。廷楨乃立限，責(zé)成保長，逾限及私造者置之法。任吏皆得人，刁悍之風(fēng)稍戢。舊例，潁州屬三人以上兇器傷人者，極邊煙瘴充軍，僉妻發(fā)配。廷楨疏言：“悍俗誠宜重懲，婦女顧名節(jié)，多自殘求免，或自盡傷生，情在可矜，請停其例�！庇鏊疄�(zāi)，親乘舟勘賑。修復(fù)安豐塘、芍陂水門，濬鳳陽沫河，加筑堤閘。嚴(yán)緝捕，屢獲劇盜。以獲南河掘堤首犯陳端，詔嘉獎。治皖十載，政尚安靜，境內(nèi)大和。 十五年，擢兩廣總督。鴉片煙方盛行，漏銀出洋為大患。十六年，英吉利商人以躉船載煙，廷楨禁止不許進口，猶泊外洋，嚴(yán)旨驅(qū)逐。沿海奸民勾結(jié)，禁令猝難斷絕。廷楨與提督關(guān)天培整備海防，迭於大嶼山口、急水洋獲蟹艇，載銀鉅萬，盡數(shù)充賞，破獲囤煙私販。十八年，英船載屬番男婦五百馀人赴澳門居住，驅(qū)令回國。詔下禁煙議，疏言：“法行於豪貴，則小民易從；令嚴(yán)於中土，則外貨自絀。”十九年，林則徐奉命至廣東，廷楨與之同心協(xié)力，盡獲躉船積煙，焚之，嚴(yán)私販之罪；臨以兵威，屢戰(zhàn)皆捷，事詳則徐傳。奸民因失業(yè)，遍騰蜚語。廷楨疏陳，略曰：“臣緝懲鴉片，三載於茲。豪猾之徒，刑僇逋逃，身家既失，怨讟?biāo)炫d。查檢為希旨，掩捕為貪功，偵伺為詭謀，推鞫為酷罰。誣以納賄，目以營私。譏建議為急於理財，訾新例為輕於改律，狂悖紛熒，無非為煙匪泄憤�！痹t慰勉之。 調(diào)兩江、云貴，皆未赴，閩防方急，遂調(diào)閩浙總督。購洋炮十四運閩，以閩洋無內(nèi)港，炮臺建於海灘，沙浮不固，奏改為炮墩，囊沙堆筑，外護以船。募水勇飾商船出洋巡緝。二十年三月，英船窺廈門，遣提督程恩高等迎敵於梅林澳，擊走之。奸民勾通出洋運煙，分責(zé)水陸師嚴(yán)緝，遇即攻擊，迭有殲擒。六月，敵船駛?cè)霃B門，求通貿(mào)易，阻之，遂開炮，來撲炮臺，參將陳勝元、守備陳光福奮擊，斃其前隊數(shù)人，發(fā)炮傷敵甚眾，乃遁。其分犯浙洋者，陷定海，廷楨率師赴剿，行次清風(fēng)嶺，詔以閩防緊要，止其赴浙，遂駐兵泉州，招募練勇。疏言：“英船二十馀艘聚泊定海，內(nèi)地師船恐難驟近，必改造堅大之船，多配炮火，間道而進，方能制勝�！� 九月，詔以廷楨等在粵辦理不善，轉(zhuǎn)滋事端，與林則徐同奪職。二十一年，琦善撤沿海兵備，虎門失守，復(fù)追論廷楨久任兩廣，廢弛營務(wù)，與則徐同戍伊犁。二十三年，釋還。尋予三品頂戴，授甘肅布政使。議清查荒地，親往歷勘，由銀州東盡洮、隴，西極酒泉，得田一萬九千四百馀頃，又番貢地一千五百馀頃，寧夏馬廠地歸公一百馀頃，熟地升科，荒者招墾，詔嘉其勤，復(fù)二品頂戴。二十五年，擢陜西巡撫，署陜甘總督。番匪擾蒙部，遣兵邀擊於硫磺溝，平之。尋回任。二十六年，卒於官。 廷楨治行早為時稱，屢躓屢起，宣宗知之深，故卒用之�？儗W(xué)好士，幕府多名流，論學(xué)不輟。尤精於音韻之學(xué)，所著筆記、詩、詞并行世。子爾恒，亦官至陜西巡撫，自有傳。 當(dāng)廷楨之去福建也，逾年，英兵復(fù)至，陷廈門，遂窺臺灣�？偙�達洪阿偕臺灣道姚瑩屢卻之。及和議成，同獲譴。 達洪阿，字厚庵，富察氏，滿洲鑲黃旗人。由護軍洊擢總兵。道光十五年，調(diào)臺灣鎮(zhèn)。十八年，剿嘉義縣匪沈和等，賜花翎，加提督銜。二十一年八月，英兵船至雞籠海口，達洪阿與姚瑩督兵御之。副將邱鎮(zhèn)功燃巨炮折其桅，敵船沖礁破碎，擒斬甚眾，賜雙眼花翎。九月，敵船再至雞籠三沙灣，復(fù)卻之。剿平嘉義、鳳山土匪，予騎都尉世職。二十二年，敵船犯淡水、彰化間之大安港，欲入口。達洪阿謀於姚瑩，瑩曰：“此未可與海上爭鋒，必以計殲之�！蹦四紳O舟投敵任鄉(xiāng)導(dǎo)，誘令從土地公港入，擱淺中流，伏發(fā)，大破之，落水死者無算，其竄入漁舟者，擊斬殆盡。詔嘉臺灣三次破敵，達洪阿等智勇兼施，大揚國威，賜號阿克達春巴圖魯，加太子太保銜。敵船游奕外洋，乘間掩擊，迭有俘獲，遂不復(fù)至。 既而英師再陷定海，浙江、江蘇軍屢挫，乃議和。英將濮鼎查訴稱臺灣所戮皆遭風(fēng)難民，達洪阿等冒功捏奏，命總督怡良赴臺灣查辦。至即傳旨革職逮問，兵民不服，勢洶洶，達洪阿等撫慰乃散。至京，下刑部獄，尋釋之，予三等侍衛(wèi)，充哈密辦事大臣。歷伊犁參贊大臣，西寧辦事大臣。二十六年，偕陜甘總督布彥泰剿平黑錯寺番匪。三十年，授副都統(tǒng)。 咸豐元年，從大學(xué)士賽尚阿剿賊廣西，破紫金山西南炮臺。以病回京。三年，粵匪犯畿輔，率八旗兵赴臨洺關(guān)進剿。從欽差大臣勝保擊賊靜海，四戰(zhàn)皆捷，追至下西河，副都統(tǒng)佟鑒、天津知縣謝子澄陣亡。詔斥達洪阿先退，革職，留營效力。四年，敗賊獻縣，復(fù)原官。尋追賊阜城，受傷，卒於軍。贈都統(tǒng)銜，予騎都尉兼一云騎尉世職，謚壯武。姚瑩自有傳。 論曰：林則徐才略冠時，禁煙一役，承宣宗嚴(yán)切之旨，操之過急；及敵氛蹈瑕他犯，遂遭讒屏斥。論者謂粵事始終倚之，加之操縱，潰裂當(dāng)不致此。則徐瀕謫，疏陳：“自道光元年以來，粵關(guān)徵銀三千馀萬兩，收其利必防其害。使以關(guān)稅十分之一制炮造船，制夷已可裕如。”誠為讜論。惟當(dāng)時內(nèi)治廢弛，外情隔膜，言和言戰(zhàn)，皆昧機宜，其禍豈能幸免哉？鄧廷楨與則徐同心御侮，克保巖疆。若達洪阿、姚瑩卻敵臺灣，固由守御有方，亦因敵非專注，朝廷皆不得已而罪之，諸人卒皆復(fù)起，而名節(jié)播宇內(nèi)、煥史冊矣。